莺飞草长的好季节,一对各有苦楚的俊男美女并肩而坐,各怀心思,各有野望。
对岸的山涧里,秦佑安一步步走过来,长眸落在唐圭身上,颇为不善。
杜小草见到他过来,急忙背起小竹篓,雀跃着迎过去:“公子,你怎么来了?”
“天气好,出来走走。”
秦佑安说得温柔,伸出手替她捋了捋耳后的发丝,看见那根白玉簪稳稳地戴着,心情舒畅,涌到舌尖的斥责又咽了回去,低声叮嘱她:“喜欢聊天的话,我陪你聊。”
杜小草涨红了脸:“我……没有聊天,就一起说了说小时候的苦日子,没想到唐公子的身世那么悲惨,明明也是家主的亲生儿子,却被扔到马厩里长大。”
秦佑安冷嗤:“那是没办法的事,他的母亲是覆灭狄部的公主,还曾经是他父亲的未婚妻,很多人盯着。”
陇西唐氏扯着“联姻”的幌子,奇袭覆灭了这个强盛一时的狄部,扩张了家族封地,稳固了唐氏在陇西的势力,狄部活下来的老弱,全都被扔进厩苑,有这些人照看,唐圭才能顺利长大。
他们养大了唐圭,也给唐圭灌注了足够的仇恨,这是现任家主没有想到的。
唐圭的嫡母骂他“蛮狄本性,不通礼乐”,并非只是斥责他举止粗疏,而是要他遵守大胤礼法,以父系为尊。
唐圭生母所在的狄部,是母系部落,很多孩子只认母亲,陇西唐氏想要斩草除根,不让这个狄部死灰复燃,必须杀了唐圭。
他们高估了大胤礼法普度四夷的威力,低估了唐圭的桀骜和野心,覆灭的狄部一夜之间崛起,重新成为陇西唐氏的心腹大患。
杜小草疑惑:“都已经覆灭十几年了,怎么能忽然崛起呢?”
“那支狄部的势力非常强大,底蕴很足,一度还要压过陇西唐氏,唐氏不是正大堂皇覆灭了这个狄部,而是凭借阴谋诡计,在婚宴上暴起杀人,手段卑劣难以服众,狄部失去了重要首领,还有许多隐秘力量蛰伏下来……”
少年唐圭凭一己之力,聚拢了这些力量,又得到大胤皇室的暗中襄助,成功起复了母族,有了跟陇西唐氏分庭抗礼的本钱。
杜小草稍一琢磨,便明白其中的厉害纠缠,叹气道:“都怪唐氏太贪婪,如果按照约定跟狄部联姻结盟,也能壮大实力,唐圭也能同时执掌狄部和唐氏,跟现在的局面没差别,还没有那么多杀戮和仇恨。”
“人心贪婪,永无止境,对陇西唐氏来说,卧榻之侧岂容蛮狄鼾睡,低头联姻哪里比得上暴起杀人爽快?”
“所以有今日的报应,也是活该。”杜小草弄清楚前因后果,对陇西唐氏的行为极其不屑,换了她是唐圭,她也要报复。
秦佑安停下脚步,正色叮咛:“唐圭心机深沉,不要与他交往过多。”
“我一个小丫鬟,哪里配跟世家公子交往?不过闲聊几句,而且我不喜欢他,觉得他就像那种长大崖壁背后,从没见过阳光的雪蘑菇,看着素净无害,剧毒。”
秦佑安被她的比喻逗笑了:“还真的挺像。”
唐圭牵着一头漂亮的白骡,踩着溪涧中的卵石走过来,面上笑容和煦,问秦佑安:“秦世兄觉得我这头骡子如何?唐氏的人说很适合我,特意派人给我送到焦溪村里来。”
杜小草蹙眉,唐圭固然是奸猾狠辣,陇西唐氏也很过分,骡是马和驴杂交生出来的,它比马省心,比驴勤快温驯,唯一的缺点是绝育。
而唐圭呢,他是唐氏现任家主欺凌狄部公主孽生出来的,是人人鄙夷的“贱庶子”,唐氏原本的打算,是把他当牲畜一样养大,在马厩里蹉跎掉一辈子,然而他凭本事逆袭了,唐氏已经没办法弹压他,反而有被他吞噬掉的危机。
送一头白骡过来奚落唐圭是“杂种”,既拉仇恨又显怯懦,伤不到对手分毫。
只说这头白骡本身,漂亮得很,有白马的神骏,也有驴子的憨实,神情举止,跟唐圭颇为神似。
杜小草轻笑出声,秦佑安也忍俊不禁,微笑道:“令尊大概是气糊涂了,唐公子不必入心。”
“凭他也配我入心?我只是可怜他,儿子都被打废了,还是一声不吭,原本我以为他会冲到焦溪,亲手杀了我呢。”
秦佑安沉默。
陇西唐氏今时不同往日,家主若敢擅离陇西,怕是没命再回去。
唐圭春风如意,穿着青麻狄服,戴着竹篾斗笠,牵着神骏的白骡子,腰间的玉蝉也换成了一把竹笛,山野奇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