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胤笑容苦涩,满脸自惭地忏悔:
“我连自己都照顾得一塌糊涂,活在亲人编制的囚笼里,自以为风光无限,其实是待宰的羔羊,虞山常氏的少家主每次见到我,都冷嘲热讽,当时我以为他是嫉妒,后来才明白,他那些话都是真心话,是我没听懂罢了。”
但凡知晓羊菁,知晓他生母是木妖的人,都会看破他所谓的骄矜是多么可笑。
他为咸阳秦氏那些亲人来说,就是个尴尬难堪的意外,如果他天赋平平,品性糟糕,是个依仗家族横行霸道的纨绔,他们反而好办多了,只要找一个机会,让他毁了容,残了身,名正言顺地废黜他的“少家主”名分,让他余生继续醉生梦死,权当养了一头不驯的萌宠。
可他却那么璀璨耀眼,照得七十二洲的同辈黯然无光,让当家主的祖父措手不及,让继母和兄弟恨得咬牙切齿,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难以压制。
屠狗少年岐山入梦,千年不醒,他也千年问心,愤懑难平。
人心慎独,须有日月交替轮转,不坠深渊,他却是一缕执念幻化而成,天生就摆脱不了阴翳。
青典册上的记载冠冕堂皇又错漏百出,与真相相差了十万里,藏在心中的秘密,只敢在无人处、无人时拎出来晒晒星辰,沐沐灯盏,再不敢摊开在人前。
唯有今夜,唯有面对杜小草,方聊得一二,虽不尽兴,亦能纾解。
槐酿虽甘醇,却不是秦紫胤爱喝的酒水,他与槐祖之间,从来都不是朋友,此刻扔了酒坛,斜靠在廊柱上闭目养神。
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日出在即,山涧溪瀑之间雾霭弥漫,寂然无人,他怔怔看着杜小草,唏嘘道:
“千年轮回,仙君依然让我自惭形秽。”
“千年轮回,也没改掉你酒后胡言的毛病,从前我祖父就常常告诫我,说我嗜甜,将来遇到嘴上抹蜜的坏小子,怕是要被骗了去,他老人家慧眼如炬,看得准准得。”
秦紫胤不服气:“那个秦佑安才是嘴上抹蜜的坏小子,你祖父怎么没看出来?”
“他极少甜言蜜语,远比不上你。”
“连甜言蜜语都不肯说的男子,你留在他身边作什么?他虽然算是我的转世,未必跟我一个心肠,也许另有心仪的女子,你要睁大眼睛,别被骗了。”
杜小草郑重点头:“人心隔肚皮,不管是他,还是你,我都不能全信。”
秦紫胤大笑。
第一缕晨光照到他脸上,神采奕奕,风华晏晏,一如从前。
迟疑片刻,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录,记载着他当年的至交好友,请杜小草游历之时,若是恰好路过,代为祭拜一番。
“我如今困守岐山驿,不便外出,烦劳仙君了。”
“无妨,你的这些挚友,我大半都认识。”
有些始终是朋友,如青麟公子,有些么,早就反目成了寇仇,人死万事空,她一个轮回仙君,懒得与凡人计较百年短长。
秦紫胤还不放心,担心七十二洲的世家会使坏,暗算杜小草。
杜小草轻笑,“我如今是国之图腾,身份尊贵,等闲没人敢挑衅,又刚覆灭了东海之滨两个门阀,其它那些世家全都战战兢兢琢磨着怎么讨好我自保,不敢翻脸的。”
起码暂时还不敢。
她问秦紫胤,愿不愿意被敕封做岐山的山神?
秦紫胤气笑了:“即便我愿意做岐山的山神,又让谁来敕封我?大胤礼部?钦天司?还是秦佑安?”
他们都不配!
他才是真正的秦紫胤!
杜小草心中轻叹,知道无法用言语消除这笔糊涂账,告辞离开。
火翎剑缓缓腾空,俯瞰脚下的山峦溪瀑,江河城池尽收眼底。
途径那座梨花妖盘踞的山头时,数不清的赤色藤蔓仿佛受了天大惊吓,倏然瑟缩回崖底,露出了一抹猝不及防的梨白。
还有梨花妖幸存。
杜小草毫不留情地揪住她,想要连根拔起,却诧异地发现拔不动,繁茂粗壮的根系不知道盘踞了几百几千年,与周围高耸的山壁融为一体,除非她有拔山之力,否则就拿它没办法。
上一次钦天司的围剿,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敷衍潦草,很轻易就让梨花妖糊弄过去。
杜小草却较了真,一定要制伏这株木妖。
春风扇接连扇了三下,把连绵巍峨的山岳扇成了齑粉,落入深不见底的山渊,原地只露出一株虬劲摇曳的巨大梨树,枝枝蔓蔓旖旎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