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邪说，哈哈反驳：“这位公子年岁不大，心思却深，这世道虽然不尽如人意，邪不压正却是真真的，你看那史书上，最终赢的都是正人君子——”

“那是因老读到的史书，都是压过了正的邪佞们写出来的，他们会承认自己是奸佞小人嘛？小人最拿手的本事就是颠倒黑白啊，纸笔握在他们手中，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你怎么确定他们写出来的东西，就是真相呢？搁在十年之前，你们听到的若吾仙君，一定是个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的妖孽，被镇杀在东凫山是罪有应得，所有的史书上都是这么写，敢不这么写的人全都被杀头了，但是现在呢，若吾仙君已经成了大胤的国之图腾，当年围杀她的十大世家，已经覆灭了两三家。”

秘境之主说得清淡，对面的老者却悻悻然，“若吾仙君”名声翻转这件事，他从头到尾目睹，亲耳听到那些入村的世家贵人如何诋毁谩骂妖鸟卑鄙，可惜到了后来，全都闭了嘴。

如今再来村中的世家贵人，要么绝口不提若吾仙君，提到了也得小心翼翼，生怕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被隐匿在某处的仙君一巴掌拍死了。

局面翻转的原因，与杜小草是善是恶的关系不大，与她的道行和处境息息相关。

小小的酒铺中，气氛一时凝滞。

少女掌柜施施然走下楼，拎来一坛榆酿摆在两人桌上：“贵客光临，有失远迎。”

“果然是你，来这儿做什么？”

“姐姐说笑了，此地是我的故乡，故土难离啊。”

“……”

杜小草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痛快的承认身份，笑容嫣然毫不心虚，一时气窘。

她不开口，少女掌柜更不会饶舌，送了酒之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在桌边坐了下来。

“姐姐去了一趟巫疆，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得到了什么？真相嘛，满意吗？”

杜小草点头：“很满意。”怼上另一个自己，她不自觉地竖起浑身尖刺，不想弱了声势。

若雨却气定神闲，看向窗外灿然浩渺的晚霞：“我一直想不明白，姐姐为何选择此地涅槃？”

“不管你信不信，此地真不是我选的，只是个巧合，他们恰好在此地围杀了我，我恰好在此地精疲力尽，如此而已。”

“那我换一个说法，为何是焦溪村有此机缘？这么巴掌大的一个小山村，凭什么？”

“命啊，天时地利，刚好轮到它了。”

杜小草说得笃定，少女掌柜却不肯信：“咱们陨落此地是巧合，云梦老祖呢，他也是巧合吗？没有他的那枚轮回玉激发你的涅槃之力，单凭你自己残魂的气力，你撑不到最后。”

“人在做，天在看，大约是老天爷都觉得我折得冤屈，特意把他这么个轮回老祖送到我身边。”

少女掌柜瞪着杜小草，杜小草视若不见，从芥袋中拿出一坛槐酿，美滋滋喝了起来。

另一个“自己”的质疑，她也想过许多。

转生成“杜小草”之后，从呱呱落地开始，她就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杜青奎的冷漠，金氏的刻薄，村子的贫瘠，日常的艰难，每一样都能要了她的命，她却坚韧无比，一天天地挨过来了。

那么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都是“巧合”？

若雨不信，若吾也难以置信。

夜色渐渐笼罩，不大的村寨亮起灯光，添了辉煌亮色，喝酒的村民三三两两回家去，酒铺渐渐安静下来。

少女掌柜挂上打烊的木牌，坐在杜小草旁边，气势昂然地诘问她：“姐姐找上门来，待要如何？是打上一架解气，还是立马分个生死？”

杜小草气笑了，冷然打量她几眼：“你是本尊？”

“这不重要，因为你杀不了我的。”

“我没必要杀了你，我只要融合你，让你重新成为我的一部分。”

“你确定吗？你知道我被你融合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吗？其实你应该改写天鸾和瞽叟那两个蠢货，若不是他们误打误撞，让我们一分为二，七十二洲已经大乱了。”

杜小草沉默不语。

有些仇恨萦绕心间，千百年也不会变淡，她扪心自问，自己没那么大度，涅槃之后却大度得几近漠然，多半与她魂魄分离有关系。

那些仇恨和怨怼，都聚拢到了另一个自己身上。

一旦她们融合为一体，杜小草不确定自己能否掌控住自己的心情，以她的道行，失控了之后无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