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一段在拍摄时,因为两人的姿势是“惊宸”抱着“茸茸”,所以秦绝看不到唐糯的脸,也无从得知自己怀里的她的神情。
“影视剧”这种艺术形式堪称残酷的妙处在此时一览无余——“惊宸”永远不会知道那时“茸茸”露出了这样的情态,但扮演完“惊宸”、现在只作为一名观众在看剧的秦绝,却将“惊宸”错过的全部尽收眼底。
姗姗来迟的另一视角刺痛了她。
秦绝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憎恨“不知情”。
不知情,所以做不到及时应对,所以来不及出手回援,所以只能被隔绝在极其重要的时刻之外,在一切都晚了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战后现场满地的肢体残片,不想接受也得接受兔兔惨死的事实。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脑子里的理智在说话。
——我知道。我完全清楚。
心脏搏动着回答。
正因为清楚,所以刹那间翻涌而来的悔意和无力感在短暂的抽痛后凝成一团,被“全都过去了”的现实打散,像一捧无声炸开的灰烬,冰凉凉地渗进四肢百骸,几个循环过后,体内只剩下麻木的怅然。
“演得——咳!演得很好。”安静了太久,秦绝一开口嗓音嘶哑得要命,“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段。”
她拉回进度条,把视频定格在“茸茸”被“惊宸”虚虚拥入怀中的那一帧,像第八集拍摄时那样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一场虚假的、动人的戏剧,而非命运的映射与照应。
“非常棒。”秦绝再次出声称赞,以一个演员面对另一个演员的态度,混不吝啬地表现出肯定和欣赏。
唐糯的文戏和武戏一样出色,只是后者在视觉效果上更抓人眼球,因此往往使人误解这位小影后主要以打戏见长。
先前陈一娜和姜榕几次对话的桥段在秦绝个人看来其实有些用力过猛。若是它单单停留在轻喜剧的范畴,倒不失为一段不错的过渡戏,点到即止地调节和平衡了廖京臣那边的沉重氛围,然而后面一转姜榕真的被陈一娜的话影响,这就实在没什么必要。
以姜榕的个性,廖京臣在网游和现实里都迟迟不出现,比起“我喜欢的人难道是和别人谈恋爱了”,她第一反应肯定是“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及“我能不能帮上忙”。
但为了避免姜榕在这时就品出不对劲,或者更直白点说,为了让剧情往预定的虐心走向发展,姜榕就必须被编剧机械夺舍,从原本的“思考模式是‘惊宸’本位”变成了“呜呜crush突然失联我好不安”。
也不能说不行,就是太生硬,跟以往几集一样,强行给女主角丢一个细思之下并不那么符合逻辑的困难,然后让她解决,再借此蜕变,以表现出她的个人高光。
所以某种程度上,唐糯是凭借着演技把前面那一段不上不下的微妙ooc给硬救了回来。
还是那句话,戏好可破。
演得好,不合理的地方也能变得合理。
倏然睁大的眼睛,颤抖的眸光,微微下撇的眉尾,仿佛在皱又仿佛只是不自觉动容的眉头;抖动的下颔,暗自紧咬的牙关,几乎绷成一道平直线的嘴角;呼吸猝然急促加重,像肺部被堵住一样不规律地抽气,而鼻翼的翕张却变得轻微,暗示着鼻塞不通,继而暗示与流鼻涕相伴随的往往是哭泣抽噎……
种种种种,相互构成联想的闭环,用每个细枝末节把“已经情绪失控,但正竭力控制着生理诚实的反应”的讯息传达给观看者,以至于观众哪怕说不出来,看得也并不那么细致,却仍然能通过画中人的神态完全感受到她的心情。
“精湛的表情管理。”秦绝点评。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了解过,视觉心理学里有个概念叫做‘整体感知’。”她说,“意思是我们在看一个东西的时候,可能你的主要关注点在它的正中央、正上方,或者其他比如颜色和造型这些引人注目的内容,但这个时候你的周边视觉其实也没有闲着,它在吸收你视线聚焦之外的信息,传递给你的潜意识。”
“所以你在观看的那个瞬间,实际上是你的‘有意识’和‘无意识’共同构造了你的感受。”
“这就是为什么影视作品会精心布置到背景板里的每个细节。虽然拍摄时可能打的是虚焦,但最终呈现的画面依然需要它们来营造整体的氛围感。”
“这个理论放到表演上是一样的。”秦绝边说边快速按了几次播放和暂停,用鼠标光标把唐糯的微表情细节挨个圈了圈,“这些细小的部分堆叠起来,才达到了最终的效果。”
她说着,三角光标停在“茸茸”侧脸眼尾处,那里粘着一颗泪珠,反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