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音迅速飘远，褪去了兽面的黑山羊沉默着，一对眼珠像凝固的湖泊，风吹不起皱褶，是湖底暗潮涌动，才推动着玻璃似的湖面溢出水痕，一滴一滴，一行一行，濡湿了麻木的面颊。

此刻心音无声。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见那张卸下了面具的脸上眼泪一颗颗滚落，过程中没有哽咽，没有抽泣，除了流淌的泪水以外近乎能用“面无表情”来形容，可不知怎的，每个人看着这样的“惊宸”，似乎都能从中读出属于自己的内容，悲凉？绝望？空茫？不舍？理解不一而足，但唯一不用出口就能达成共识的是，眼下这一幕触目惊心。

匕首悄然出现在廖京臣手中。

黄毛技术员视线还停留在他的泪痕上，大脑一片空白。

一秒钟后，她突然像触电般猛地从椅子上跳起：“不好！”

“你先别激动。”黑发高管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自家妹妹，“怎么了？”

“给我键盘！！！”

黄毛技术员在哥哥的臂弯里疯狂挣扎起来，“快点！他要自杀！！”

“什么？”黑发高管愣住。

“他要自杀！他想让‘茸茸’嬴！”黄毛技术员拼命掰他的手臂，“给我键盘！！”

注意到匕首的那瞬间，之前感觉到的不对劲顿时有了答案。“惊宸”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所以他击晕“茸茸”，让她没法拒绝，在任务要求是“存活并击杀同伴”的情况下，他自尽之后，系统检测到特殊副本内仅剩一名玩家，自然会判定“茸茸”胜利。

黑发高管想通此节，手却没松：“既然是这样，那就尊重玩家的选……”

“不是啊！！”

黄毛技术员恨不得钻进监视屏里，“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我的设计方案！！”

《心影链接》作为全息网游，在“自己攻击自己”这方面做得极其严谨。考虑到一些玩家喜欢玩“卖血流”，伤得越重输出越狠，因此游戏引入了“要害”机制，明确规定了捅哪里可以控血，捅哪里会立即死亡回到复活点。

而玩家作为控制主体，在自伤要害时又会多出一个选项：是回主城复活，还是注销账号。

这是因为大量玩家在度过新手期后有了经验，想重新有针对性地规划自己的账号，但走系统注销流程太慢，要等七天的安全确认，于是公测期间收到大量投诉的黄毛技术员索性在正式发售后加了个“自杀”设置，搞点仪式感的同时方便玩家秒删号重开。

可问题是，现在“惊宸”和“茸茸”身处隐藏任务链的特殊副本，这里根本没有主城复活点！

“给我键盘！！！”

黄毛技术员尖锐爆鸣。

没有主城复活点，那自杀后的选项只有唯一的一个。“惊宸”既是开服玩家又是网游大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设置，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要打晕“茸茸”，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沉重的表情，又为什么一步步抱着她前往樱花林，都是因为，都是因为——

刹那风起，血樱漫天狂舞。

魔王的衣摆一瞬被拉得极远极长，像狰狞的鬼影，亦像伶仃的孤魂。

一片花瓣飘落，近乎发黑的深红色透着股腐败的艳丽，却不比廖京臣眼里的血丝来得更骇人动魄。

红线虫爬满玻璃珠，黑井口吞没了光线，男人眼睑颤动开合，像在痛苦地呼吸。

【00:02:00】

倒计时一如神明之眼，不为任何悲欢做任何停留。

廖京臣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眸，最后两颗泪珠砸下去，仿佛一对砝码重重摔进血肉做的托盘。

摇晃不定的天平彻底倾斜，其中一端压到最底，激起一片无声的尘埃。

这似乎反倒令男人得以解脱，他低垂的眼睑轻颤着抬起，眸子里又有了人的温度，揣着捧沉甸甸的怜爱和温柔。

许多画面掠影般晃过，数不尽的“茸茸”和姜榕交错着出现在眼前，委屈的嗔怒的撒娇的呜咽的，强硬的冷漠的坚定的倔强的，他看她就像她看他一样将每一面尽收眼底，复杂而矛盾的情态勾勒出独特而完整的个性，凝成一颗光洁的灵魂。

这跃动着的灵魂渐渐定格在不久前的一幕幕，走廊里捏着单词本的姜榕，蹬着单车赶往福利院的姜榕，一边晨跑一边用口型复习台词的姜榕，睡得再少舞台上也永远精神饱满、全力以赴的姜榕。

“……”

廖京臣嘴角轻轻扯起一点弧度，里面盛着份郑重的怜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