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大爷失神地仰头,冲着无忧楼的方向,不知在看哪里。
绿娥却清楚,他在看的,是曾经“白梅”的窗口。
“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她的下落了。我还以为能好好道个歉,谁想到竟早已天人永隔……”
蔺大爷捶捶腰,样子似乎更苍老了。
绿娥站在一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好啦,我要走了。”
蔺大爷转身,最后又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无忧楼。
绿娥以为他这就打算走了,送别的话还没开口,却见蔺大爷颤颤地把手伸进怀里。
然后,拿出了一个袋子。
“我曾想着,无论她在哪里,只要找到她了,就把这东西给她。告诉她,我现在有银子啦。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把那个袋子,塞到了绿娥手里。
“这些我不需要了,你留着也许有用。”
没给她拒绝的余地,蔺大爷就再也不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绿娥拿着沉甸甸的袋子,愣住了。
她打开后粗略看了看,唇角的笑意越扩越大。
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她没有一天不想离开这里,这么些年来,却总没攒够离开的钱。
谁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得到这笔银子。
绿娥把钱交给妈妈时,妈妈举着袋子停留许久,才收了起来。
“你这时候反悔,我得和那个老头子多费多少口舌!”
即便她骂骂咧咧的,绿娥的好心情也不受影响。
蔺大爷给的钱她只用了一半,剩下一部分是用她自己这么多年攒的钱。
另一半,她给了白羽。
虽然现在身无分文,可绿娥只想仰天大笑。
接过妈妈递过来的卖身契,绿娥几下撕得粉碎。
她终于自由了。
背着只装了几件衣服的小包裹,绿娥离开了无忧楼。
她打算去看看蔺大爷,顺便,谢谢她。
7
绿娥走后,妈妈锁上了自己的房门。
她轻轻摸了摸脸,随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搓了搓耳后。
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被她揭了下来,面具下,是一张过分苍白的、也有了些年纪感的脸。
却是比面具更好看,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她就是永定三年的“白梅”花魁。
当年对蔺与同,她并没有几分真心。
不过是看他够痴,于是想逗逗他。
三个多月,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每天就是下下棋,弹弹琴。
她真正心仪的,另有其人。
如果她真的只有蔺与同一个穷书生做入幕之宾,那时候的妈妈,怎么可能只是和她发发牢骚。
那笔赎身钱是她真正心仪之人给的,那些话是她叫妈妈就那么告诉蔺与同的。
可惜她一片真心错付,那人终究负了她。
所以之后,她又回到了无忧楼。
只是换了张脸。
她再回到无忧楼后,没想到还能见到蔺与同。
可她对他既无情,那以后,他们断便是断了。
便没了再相认的必要。
她却不知自己的一时兴起,竟误了他的一生。
这许多年来,她戴着面具活着,戴着戴着面具就好像和她这张脸长在了一起。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永定三年的白梅,还是之后她杜撰出的白梅了。
直到多年以后,老态龙钟的蔺与同又出现在无忧楼。
她才第一次,卸下这张面具。
蔺与同把钱袋子交给绿娥时,她看到了。
他那般病殃殃的样子,她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甚至可能,都活不过今年。
她拿起一支有些发旧的碧色发簪,慢慢换下了图头上那支花纹繁复的金钗。
只是,铜镜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佳人。
华发已生,皱纹已起。
可惜明年花正好,知与……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