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说工地上等着他去干活呢,长途汽车发动前,父亲问郑凡哪一天回去过年,郑凡说,“现在说不准,全省青年歌手大赛很忙,也许回不去。”
父亲有些不高兴了,“不是说好了的吗,把韦丽带回去,摆几桌,乡里乡亲的都以为你还打着光棍呢。你都三十了。”
汽车发动了,郑凡把五千块钱从车窗里塞进父亲的怀里,“爸,我有钱,你带回去花,答应我好吗,不要再去县城工地打工了,六十五岁,在城里早都退休了。”
父亲没说话,他从车里将旧报纸包着的五千块钱,用力砸回来,砸在郑凡的脸上。郑凡觉得像是父亲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汽车拖着一绺黑烟开走了,郑凡从地上捡起一包钱,用手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愧疚与恐惧纠缠着他快要崩断的神经,此时的他站在原地寸步难行。一个汽车调度走过来,训斥着在站台里边的郑凡,“马上又要发车了,你是不是活够了?”
这一年冬天特别漫长,三十岁的郑凡站在冬天的风里,站在青春的尽头,他在眺望着遥遥无期的春天,期待着痴人说梦中的时来运转,孔子“三十而立”的目标定得太高了,现在的读书人定“四十而立”比较合理,像他这样既无内援又无外援的小知识分子,生活和事业定“五十而立”才是切实可行的,可人过了五十,立与不立有什么意义呢。他想过几年等评上了副研究员,他就和韦丽一起离开庐阳,可韦丽直到现在也不肯回来,对他发过去的一次次求饶的信息置之不理,郑凡自网吧寻找无果后,他残存的一点自尊被激怒了,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所以,他再也不发信息,也不去寻找。他和韦丽较上了劲,隔着时空扳起了手腕。韦丽自从悦悦自作主张地请她吃肯德基劝她回家那天后,她和郑凡之间的误解不但没有消除,反而变本加厉了。他们像是彼此失踪却又谁都不去报警。
研究生同学老豹办农民工子弟学校,先是以非法办学被查禁,然后是临时校舍被强拆,想做当代武训的老豹彻底失败了,因为曾经出过《中国城管调查》和《中国城管内幕》两本书,网上求职信息发布后,南方的一所民办高校把他作为特殊人才引进,不仅答应给他副教授职称,还给他一套七十五平米两室一厅的房子,南下途中,老豹携妻带子在庐阳停留了一宿,晚上郑凡将老豹一家安顿在城中村私人旅店里,并在城中村小饭店点了一个狗肉火锅,一个牛肉火锅还有其他几个普通的菜肴,隆重招待老豹一家,郑凡很想让韦丽参加晚上的接待,可想到韦丽肯定会拒绝,他打开了手机按了最初几个号码键,还是停下了。
城中村小酒馆简陋而狭小,然而有了热气腾腾的狗肉火锅和牛肉火锅,气氛也就很热烈了,老豹问郑凡网上赌来的女人呢,郑凡说不凑巧她回老家了,郑凡说完这话的时候,发现自己这段日子全靠谎言过日子,他就对自己很鄙视,可他要不这样,就会是别人对他的鄙视,连个女人都拿不住,白混了。
情绪高涨的老豹跟郑凡你来我往地将一瓶白酒很快喝了个一干二净,老豹下午参观过郑凡的出租屋,所以借着酒劲,煽动郑凡说,“房子比副教授重要得多,我在北京四处流落,那种丧家之犬的生活扛不了多久,谁也招架不住,等我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就把你挖过去。不管是为社会主义干,还是为资本家干活,都是为了把老婆孩子养活,我们也老大不小的了,折腾不起了。”
郑凡问去南方那所给房子住的民办高校要什么条件,老豹说副教授以上职称,郑凡又撬了一瓶白酒,“你不是说去了后才给你副教授吗。”
老豹抓起酒瓶自己倒满了一杯,“我出过书,是作为特殊人才引进的。”
郑凡说,“我明年也出书了,会不会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呢?”
老豹说自己还没到任,说不太清楚,不过据他估计可能性不大,出书的人很多,但没有他老豹的书有影响,郑凡说自己刚报了助理研究员,三年后申报副研究员,老豹说,“你不要在外兼职了,集中精力把学问做上去,争取破格报副研究员,早点离开这破地方。我们要是干一辈子连一套房子都混不上,无论你用多么崇高的理由去解释,都是苍白的,最起码是对老婆孩子没尽到责任。”
老豹问弟妹会跟你一起走吗,郑凡说会的,前年他准备去小凯的学校,韦丽二话没说。说起小凯,老豹说小凯跟女学生结婚后生了个女儿,日子过得平静而踏实,温暖而平庸,小凯跟老豹说起过生女儿好,嫁给人家不用操心买房子,如今整个中国被房子压得喘不过气来,郑凡对此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