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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母亲的忐忑

我的母亲八岁那年,姥爷给她取了个名字胡馥声,把她送到公立小学读书。读到初小毕业,就不让她读了,要把财力集中用在我大舅身上。我母亲后来说起这件事情,心里还很难过,但是她并不埋怨姥爷和姥姥,因为她是长女,家里需要她干活了。

我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就教我认字,她用硬纸板剪成的“字丁”(我母亲发明的教辅工具),上面写着“天、地、日、月、人、树、花、田”等等。母亲教一个字,我能认识很多字。比如,她先让我认“一”,然后认“十”,依次是“寸”“木”“又”“权”“对”,等我最后认得了“树”,实际上我已经认识了七个字,而且对每个字的含义都有了印象。母亲的教学法,让我受益至今。

母亲参加工作之初,在老家小镇公私合营的商店当营业员,商店原先有我姥爷的股份,后来没有了,我母亲就成了集体企业的职工。当时的商店党支部,认为我母亲工作认真,把她当作进步青年培养。我母亲的性格是“一根筋”,单位领导虚报“损耗”,我母亲二话不说就揭发了。后来组织上讨论发展新党员,单位领导找我母亲谈话说,现在我们党支部有两个小组,一个是左派,一个是右派,左派小组人员已经很多了,你参加右派小组怎么样?我母亲说,那我就参加右派小组吧,反正是入党。结果是,我母亲党没入上,稀里糊涂地戴了一顶右派倾向的帽子,还被查出了贪污的“劣迹”,实际上是被栽赃了,定性为错款,开除公职。

这以后,我母亲就开始了人生的艰苦奔波。以后我听我老舅经常讲起一个故事。那正是饥饿年代,我刚刚出生不久,为了糊口,我母亲在姚李镇卫生院谋到一份保健员的临时工作,老舅上学也住在我家。吃饭的时候,家里有白碗黑碗之分。所谓白碗黑碗,说的并不是碗,而是碗里的内容,我的碗里是白米汤,舅舅的碗里是白米稀饭,而我母亲的碗里是薯叶和杂粮,颜色是黑的。

我记事的时候,母亲在老家洪集汽车代办站当代办员,人称胡站长,其实就是一个合同工。为了笼络司机,多载几个乘客,我母亲下班之后走村串户给司机们采购鲜鸡蛋。有些老弱病残乘客当天搭不上汽车,我母亲会把他们带到家里,管吃管住,我们家一度就像收容站。我记得,因为这件事情,我和我姐姐、妹妹甚至还有我父亲,都和我母亲吵过。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母亲把一个挺着很大肚子的孕妇带回家,把我父亲吓坏了,生怕出事。我母亲说,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有搭上车,离家还有十多里路,我总不能让她摸黑回家吧?

接受这篇约稿,我最初不想写我母亲如何善良,怎样帮助他人。我知道,对于子女而言,自己的母亲都是伟大的无私的,所以子女眼中的母亲,往往都是不客观的。我把我原先写的初稿发给我的表弟任家杰,他很直率地告诉我,我写的大姨不像他的大姨,他心目中的大姨就是一个善良慈祥而又坚持公正的人。家杰问我:“有一年冬天,姥姥见大姨穿得少,给她缝了一件新棉袄,很快,大姨把这件棉衣给了另外一位更冷的旅客。这件事情你知道吗?”我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我母亲做得出来。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所在的洪集镇没有中学,读中学要到五十里外的叶集,就是我老舅当初就读的那个学校。每到周末晚上,农村的孩子要回到家里背粮食。那时候生活艰苦,学生们营养不良,一天之内徒步来回两趟,非常劳累。可是乘车吧,又没有钱买票。我母亲对此很是同情,经常替他们拦截货车。要知道,我母亲的工资是靠营业额提成的,学生乘坐货车不买票,就意味着我们家的收入会减少。但是我母亲有她的原则,她能设身处地地体会穷孩子读书的不易,宁可减少收入,多费口舌,她也愿意帮助他们。

前几年我到河南出差,我的同乡、河南省军区原司令员袁家新回忆他上中学的时候,我母亲帮他们那批穷学生搭车的情景,还充满深情地说:你妈妈可真是个好人啊,那时候帮我们搭车,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我母亲做的好事可以写一本书,以至于我后来写小说写出一点动静,又调到北京工作,老家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他有什么本事,还不是他娘修行的!

老家人的这个看法是有道理的,我小时候读书不用功,加上正赶上“特殊年代”,月上东山,街头巷尾,哪里有孩子打群架,哪里就有我。一句话说到底,在老家长辈的眼里,小时候的我就是个混世魔王。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长大后居然能够写出“七侠五义”来,实在不好理解,他们只能把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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