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自己曾弹过的曲子。只是这一曲本来铿锵激烈,这时那chuī箫人却千回百转,自行添上了许多的跌宕变化,尽化作了回旋婉转,低吟如诉。低到极处,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忽而又在极低音中拔了一个尖儿,明丽清透,便如一线银丝抛入天际,随即兀然跌落,便似百鸟离去,chūn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若有若无,一片凄凉肃杀之象。
冷醉身子一颤,急忙走上数步,果然见箫中剑的背影遥遥立在山崖之侧,手中尺八铁箫映着月色,仿佛漾起了一圈圈水样的光辉来。
冷醉呆望片刻,猛地掉头直走进天火居去。冷滟也不料他这时忽来,停下手中机杼唤道:“冷醉,如何这早晚来此?”
冷醉低头不语,良久,忽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咬了咬口唇,方道:“前辈,我心里有个疑问难解,想请前辈解惑。”
冷滟顺他目光看去,正落在崖边孤单人影身上,心中已自猜到了几分,并不说破,只道:“疑由心生,与其问旁人,何如问心?”
冷醉低声道:“只是心在何处?看不见,也摸不到。”
冷滟含笑摇了摇头,柔声道:“非也。冷醉,你可知我为何要铸琵琶与你,并授你乐理?”
冷醉一愣,他一直以为冷滟是出于山居寂寞,方才授琴与己,但这时听言语中另有玄机,便不敢出声,静静听冷滟续道:“只因剑者之首重为心。其心不正,其剑必斜。而人心难以逆料,言语文字,皆可作伪,只有乐为心声,却是半点假装不来的。你可省得这意思么?”
冷醉喃喃地道:“乐为心声,乐为心声……”耳听得窗外箫曲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袅袅丝丝,不绝如缕,不由得痴了。
冷滟望着他眼光迷离,已知这少年心中起了变化,便不再多言,道:“你既明白,那所有疑难,便问问你自己的心罢!”纤手重抚织机,扎扎声响中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说给他听道:“关心……则乱啊!”
良久不闻应声,冷滟轻抬眼眸,满室空dàng,那少年不知何时已出门去了。
箫中剑独立山边,箫声缥缈中亦不知有人走近。忽却在这一曲将终未终之际,只听身后有人按拍歌道:
“名缰利锁如重枷,铜臭堆中逝韶华。愿泛扁舟离此岸,朝沐清风赏晚霞。
天籁妙,山水雅,聚露为酒霜为花。若人问我归何处,白云深处是吾家。”
歌声清扬,直上夜空,箫中剑一惊回头,却见冷醉倚着山壁,笑嘻嘻眉眼弯弯看着自己,招呼道:“好久不见,你听这曲子可怎么样?”
箫中剑看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竟似乎两人不曾有过那一次不欢而散,他也不曾连着月余不上这十三峰来一般,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见冷醉走近身来,月光下眉目朗彻,笑意盈然地道:“这支曲儿我小时常听见前辈在唱,那时候只是觉得好听,现下才觉出其中的妙处。”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箫中剑面前主动提起冷滟,箫中剑只听得一呆,随即低下眼眸,应道:“可惜世事难如人意,并非人人都有这样逍遥快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