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费劲地去板开那双死死缠在我脖子上的手,枉我好歹也算一个在忘川撑了快六百年船的艄婆,竟然要被一只已经半碎的鬼魂掐死,而且这只还是偷渡的。
余绮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她身上的黑气半明半暗地浮动,掩着半透明的魄体。“你伤害他,你得死!”她的手指往我的脖子里陷得更深,恨声道:“死!”
谁伤害他!是他自己晕的,他自己不敢面对怪我啊?
“叶——修修…”我已经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鬼压身又让我站起不来,只能拼命叫着叶修远,盼着他能醒过来,反正眼前这只是叫不醒了。
“叶修——远。”
他没反应,我用力蹬了他一脚。
“你!”余绮手上的力度更大。
脖子…脖子快断了。
“叶修远!!!”我叫道。
突然,她的手慢慢松下来,眼神回归于一片空茫。
花香,是花香在救我!
我顾不得喘口气,一巴掌拍在余绮脑门上,是的,拍鬼就得这么拍。可是她身上的黑气却全跑到我手上来,新认了主似地甩也甩不掉。“走开,我不要你们!”我急得大喊道。
“是的,你终于还是赶我走了。”一滴泪,自余绮的眼中滑出,滴答落下,碎成一瓣水花,应该是咸得苦涩。
那段记忆大概是很痛苦的吧,我平日里只见过鬼魂哭,比如像现在这样的,自己却没哭过,也不知道伤心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要不——试一下?我一丁点一丁点地伸出手,去触碰余绮的脸,轻轻地擦擦她脸上的泪痕。
凉凉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疼疼的,有些东西,一倾而下。
“你知不知错?”叶修远撑着伞,冷冷看着在雨中全身湿透的余绮,他记得那天夜里也是下着很大的雨,他把她背回了医馆。
“我没错,就算有,也是他们先错。”余绮道。
灰暗的云里滚过沉重的雷声,闷热,烦厌,不管在不在雨中,都让人透不过气。
余绮就站在医馆门前,可她进不去,她面前,站着叶修远。
阿凤在屋子里远远看着,忍不住道:“我去给小七送把伞。”却被阿石拉回来,他道:“你去干什么,添乱吗?余家人都来闹了好几回,七丫头这下不得不回去。”
阿凤哭起来道:“都是我不好,让我舅妈的女婿看见了小七,让小七只能被他们逼回去,呜呜……”
阿石气愤道:“只听你舅妈讲,谁知道他真的在余府做事,那小子还跑过来骗我们,说他只在刘府做长工,这混蛋,他存心的!”
“公子也太薄心了,前一阵子明明和小七那么好,再怎么样都是护着小七的,这几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阿凤只感觉迎面一股风寒。
“公子他,”阿石道,“他有自己的打算吧。”
“你终于还是赶我走了,之前你说过的,会对我好,一辈子。那些话不算吗?”余绮的眼前被雨水打得白花花一片,但她还是努力地睁着眼,努力再多看一眼叶修远。
她的一辈子,真的不长。
“那些话不假,可你不真。”叶修远道,神情淡漠。
余绮看着此刻如同陌路的叶修远,心里是一阵阵的悲,一阵阵的寒,是满心的留恋与不舍,她与他,不仅隔着雨,隔着他心中的善恶规度,更隔着生死阴阳。她一遍遍地劝着自己,是祭术的原因,的蛊惑,的欺骗,真正的叶修远不会如此待她。
可眼前人,有呼吸,有温度,眼角眉梢里流露着情绪。
他就是他。
“你走吧。”叶修远道,转身进门。
云淡风轻,似是拂去身上不经意沾惹的尘埃。
“好,”余绮低下头,“我不会回来的。”
叶修远的脚步猛然停下,不管他如何试着迈开步子,就是走不了,腿像不听使唤,牢牢钉在原处。终于,他能动了,却是一转身。
余绮已经离开,他看不到她,心中空空一落。
一下雨街道就冷清了不少,余绮淋着雨走着走着,恍然间发现雨滴竟然能打穿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阻碍地再落到地上。她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发现那个自己已经扑面倒下,雨水汩汩地顺着身体流到地上,又聚成流动的一团。
竟然离魂了。
这回是等死不是老死。
她索性躺进那幅身子里,又觉着雨啪啪啦啦地打着一边脸不舒服,翻个身,却望见一双白靴,白的仙气凌人,不染半点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