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我写迟了。它发生在五年前北京郊区的一个生产队。当时,生产队刚刚有了一些自主权,就张罗着民主改选队长。
老队长王有田是土改时候的积极分子,合作化以前当民兵,扛红缨枪护青,人人怕;公社化以后当队长六七任,连起来算也有二十年了,人人求。求他什么?派甜活儿呗。
王有田脾气不好,说一不二,派你干啥就干啥。不干?他当众骂爹骂娘,骂得你七窍生烟还得扣工分。工分工分儿,社员的命根儿。因此王有田的外号成了王有权,谁敢惹?而且,生产队长都是大队党支部几个人捏鼓出来的,叫你选谁你选谁,纯粹是耍弄社员的把戏。
这次不同啦,要搞民主选举,候选人由大家伙儿提,无记名投票,当众数票,结果呀,哈,老队长名落孙山;新队长是刚满二十岁的还乡知亲张小三。小三是他的奶名儿,全村乡亲们不分男女老少都这么叫他,也没脾气。
张小三讲民主,一大早儿跑前跑后吹了二遍出工哨子,就怀揣着窝头到村口老槐树底下等劳力上市了。上市,是句老话儿,合作化以前,卖啥东西的,包括给人家打短工卖力气的人,都在这老槐树底下来办交易,统称上市。后来这里成了生产队每天早晨派工派活的集合点,大家还叫它上市。
耗了个把钟头,劳力们总算到齐啦。小三队长满脸带笑,和和气气地开始派活了。
“东头二爷还领着原拨儿捣粪去吧!三婶子领女劳力摘棉花。五哥辛苦点儿,领十个壮劳力起猪圈。四分以下的半劳力跟着我娘上场院脱棒子(玉米)……”
小三队长的话还没说完,乡亲们已经炸了窝,七嘴八舌乱呛呛,只差没骂街了。
“啥?王有权都下台啦,你还敢派二爷捣粪哪?谁天生就是干苦活儿的呀?我不去!瞧你三小子敢不敢扣你爷的工分!”
“你哥我也不爱起猪圈!猪粪尿溅一脸,你倒说得轻巧——五哥辛苦点儿!那好,再加点辛苦分儿吧,我还得买肥皂洗脸洗衣裳!”
“摘棉花最腻味!两眼两手不得闲,棉花秸磨破了裤子谁管打补丁啊?”
“我也上场院!咱大伙一块儿上场院,脱完棒子再一块摘棉花。”
“对!然后再一块起圈、捣粪。甜活苦活儿均摊着点儿,人民公社嘛,图个公道!”
新队长跟这个商量,朝那个央求,口气越软越不灵。整整讨论了小半天儿,竟然没把活茬派下去。
如此这般,乱乎了三天,全队好比放了假,谁也管不了谁啦。张小三自动下台,青年社员都说“民主死啦”;十几位老农当代表,请王有田出山。
第四天清早,老队长王有田手持旱烟袋,虎着脸往老槐树下一站,看看上市的劳力到得差不多啦,三言两语把活儿一派——与张小三分派的实在差不离儿,然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大喝一声:“都他妈的给我干活儿去!”话音没落,社员们也就乖乖地干活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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