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刨完地瓜,全年的农活差不多就算告一段落了。在刚收了地瓜的土地上,往往还有些人在忙活。他们将翻过的土地再翻一遍,看看有漏网的没有。公家人管这活叫复收,***人叫"拦地瓜"。谁拦了算谁的,没有缴公这一说。
那时候,因为吃着大锅饭,一些人责任感不强,劳动不细心,地瓜漏网的情况经常有。也还有些地瓜是在沟里长着的,它不按墩儿来,我们叫它"飞地瓜"。其原因多半是夏天的时候没翻秧,秧生须,须变根,根又生薯。它们的个头一般都不大,地面上看不出迹象,也往往容易漏网。
学校里放秋假了,地瓜收完了也还没开学。三五成群的半大不小的毛孩子,吃了早饭即扛着镢头、挎着筐子下地了。 我小叔刘学富,乃是著名的留级生,上了五年学还是三年级。他学习不怎么样,拦地瓜却是把好手。他会看飞地瓜的"须",尔后顺藤摸瓜即挖出一个。这家伙不学无术,见村里的人管公家人儿叫老李、小王,随后即将所有的东西一律地叫成"老×...'小×"。比方,他管胡萝卜叫老胡,管白菜叫小白,管茄子叫老茄......至于什么东西该加老,什么东西该加小,完全由他的心情而定。他这一会儿管胡萝卜叫老胡,过一会儿说不定又叫成小胡了,没有一定的规律。这家伙还有一定的破坏性,三不知地就窜到人家的菜园里弄几根老胡或老萝(萝卜)啃啃。
他还特别能占地儿。他认为哪个地方有地瓜可拦,往往要占山为王,划地为牢,胳膊一挥就宣布:这一块是我的。你若在他占好的地儿上拦,他就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打起来。有时正拦着地瓜,他还会喊一声:"瞧,×养的小老茄又来了。"
被喊作小老茄的是邻村一个小放猪的
,那厮脸型还真是跟茄子差不多,脸挺长,且上窄下宽,永远是急于解手而又找不着地方的那么种表情,整个一个小土匪的形象。他先前经常到***收了地瓜的地里来放猪,也经常跟***的孩子们起纠纷。起纠纷当然也是为了拦地瓜。著名留级生刘学富说:"猪这东西,嘴长,鼻子灵敏,它要逮着个地方猛拱一气,那地方绝对有地瓜;而猪们拱过的地里也绝对再拦不出地瓜来,操它的,***的地怎么能让它拱?"
又说:"这厮一个人在山上放猪的时候净他妈地胡口列口列,他唱的那歌根本不能叫歌,没个正音儿,跟猪让人劁了似的,可着嗓子就那么来,还'九九那个艳阳天'呢,'九九艳阳天',有什么了不起?九九不过八十一!"
又说:"这个小老茄也姓刘,叫刘什么成来着,但跟咱不一个刘,他姐姐就是经常来卖豆腐的那个,也是个女老茄,怎么长得来!"
这回见小老茄赶着一群瘦骨嶙峋的克郎猪往这里走,就说:"你们等会儿听我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七八十来个孩子即站成两列纵队,个个****,作壮怀激烈状。小老茄及其克郎们刚踏进地瓜地,见苗头儿不对,扭头便跑,但已悔之晚矣。著名留级生大喝一声:"哪里跑--"遂率领队伍杀将过去克郎们自是溃不成军,一轰即散;小老茄也寡不敌众,没过三个回合,即鼻破血流,只有狼狈逃窜的份。想那著名留级生是何等的英勇,遂穷追不舍,一气儿追到柳树林......
这边厢,众毛孩儿正翘首盼望,欲听佳音,不想留级生竞与那小老茄一起回来了。他二位在柳树林做了何等交易,具体不详。但只见小老茄一副奴颜卑膝的样子,带着格外想解手又找不着地方的表情,见了我等众人
一个劲儿地叫小叔、小爷。
随后,克郎们也重新集结,这里那里地乱拱一气。留级生即按排***的孩子一个克郎后边跟着一个,待猪们拱出地瓜来,与它嘴里夺食吃。然众克郎也不是好惹的,一个个本来即饥不择食、穷困潦倒、穷凶极恶、穷兵黜武,哪能到的肥肉再给你吃?它岂不誓死捍卫劳动成果?于是又一场撕咬与追杀......
此后,小老茄竟明目张胆地继续赶着众克郎向我***进犯,著名留级生亦视而不见。那时节留级生刚开始偷偷学着抽烟,而小老茄早已抽得业务熟练,且有全套设备,烟袋锅、烟荷包、火镰、火石一应俱全。众克郎大拱其地瓜的时候,他二位即蹲在那里抽着烟袋胡罗罗儿:你庄上目前群众的精神面貌还是好的吧?而每当女老茄来我***卖豆腐,我小叔刘学富颠儿颠儿地往外端豆子(换)也端得格外勤,那妮子给他称豆腐的时候,他在旁边还脸红弄景儿......种种迹象表明,小老茄与著名留级生乃是沆瀣一气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