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货物运走了,另一批货物运来了。我被一阵飕飕声所惊醒,于是放下书本,抬眼只见一些长长的松树,好像插上翅膀飞过了格林山区和康涅狄格州;这些松树是在遥远的北方砍下来的,飞箭似的在十分钟内穿过了城镇,人们还来不及看上一眼,
它就成为一根桅杆,
竖立在大旗舰上。①
听吧!运牲畜的车开来了,装着千山万岭的牛羊,什么天上的羊圈啦、马厩啦、牛栏啦,什么手持牧杖的放牧人啦,赶着羊群的小羊倌啦,除了山里牧场以外,全都来了,它们好像被九月里秋风从山上吹下来的落叶在打旋儿。空中充满牛羊的咩咩声,公牛们在猛撞乱挤,仿佛正在驶过的是一座放牧牛羊的山谷。那只老的带头羊只要铃铛一响,高山真的像公牛似的在欢跃,小山岗有如小山羊在蹦跳。列车有一节车厢都是放牧人,此刻和他们放牧的牛羊几乎平起平坐,他们虽然下了岗,可还是手持那根没有用处的牧杖,好像它就是他们司职的标志。但是,他们的牧羊狗上哪儿去了?这对牧羊狗来说,可是大溃散呀;它们完全被甩掉了,它们的嗅觉也不灵了。我仿佛听到它们在彼得博罗山后头狂吠不已,或者在格林山区西
坡上气喘吁吁地奔走呢。它们不会跟着牛羊一块被宰割。它的职责也到尽头了。它们的忠诚和机灵眼下不管用了。它们灰溜溜地回窝去了,也许干脆豁出去,与狼和狐狸结盟。你的牧羊人生涯就这么着随风而去了,但是,钟声响了,我可得离开道轨,让列车驶过去——
铁路依我看是什么呢?
我断断乎不去张望
它的尽头在何方。
它填高一些沟壑,
又给燕子筑好堤岸,
它让黄沙满处飞扬,
又叫黑莓随地生长。
可是我穿过铁路,就像我走过树林子里的小道。我断断乎不会让火车的黑烟、蒸气和嘶嘶声污染了我的眼睛与耳朵。
如今,列车已经远去了,躁动的世界也随着列车远去了,湖中的鱼儿再也感觉不到火车的隆隆声,可我却感到了分外孤寂,漫长的午后,偶尔从远处公路上隐隐约约传来一辆车或是一组车马的轻微响声,也许我的沉思就不大会受到干扰了吧。
有时,赶上星期天,我听到钟声,顺风的时候,来自林肯、阿克顿、贝德福或者康科德的钟声,听起来柔和悦耳,俨然是自然的旋律,回荡在旷野上,真的是美极了。在遥远的树林子上空,这种旋律平添了一种颤动的微弱声响,仿佛地
平线上的松针就是竖琴上的琴弦正在轻轻地拨弄着似的。凡此种种音响,哪怕在最远处,只要听得见,都有一种同样的效果,赛过七弦琴上的颤音,就像迢迢远方的山脊,由于大气介于中间,被抹上了淡蓝色,望过去格外令人悦目。我觉得这次传来的是一种在微风中越传越悠扬的旋律,与树林子里每一片叶子和松针喁喁私语后,风儿又吸收部分声音,经过变调在一座山谷回响之后又传到了另一座山谷。这种回响在某种程度来说,就是初始的声音,具有神奇的魅力。它不仅仅重复了钟声里值得重复的部分,而且部分还有着树林子里的声音,以及林中仙子低吟的昵语和乐音。
傍晚,树林子尽头、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了牛的哞哞声,很甜美动听,开头我误认为是某些滑稽说唱团①在演唱,因为有时我听到过他们唱的小夜曲,也许此刻他们正好吟游在山谷之间;可是听着听着,我很快失望了——失望之余,我还是略感欣慰——因为那声音渐渐地拖长,变成了酷肖牛叫那种廉价的、原始状态的音乐。我这样说绝不是在挖苦那些年轻人,而是表示我对他们的歌唱很欣赏,我说,我分明听得出来他们的歌声与哞哞声
差不离,不过,说到底,两者无疑都是天籁,你说是不是?
夏天有过一些日子,每天傍晚,七点半,火车很准时驶过以后,三声夜莺唱过半个钟头的晚祷曲,就落在我门前树桩上,或者落在我的屋脊上。每天晚上,日落以后,在某个特定时间五分钟内,它们就开始鸣叫,几乎跟座钟一样准确。真是机会难得,我渐渐地熟悉了它们的习惯。有时,我听到同时有四五只三声夜莺,在树林子各个不同地点啼唱,偶尔一只鸟儿唱的比另一只鸟儿差了一小节,而且离我又是那么近,我不仅听得出每一个音符之后的咯咯声,而且时常听到一种独特的嗡嗡声,就像一头飞蝇落进了蜘蛛网,只不过比飞蝇的响声稍微高一些。有时候,一只三声夜莺会从好几英尺远的树林子飞过来,绕着我飞来飞去,就像被一条绳子拴住了似的,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