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醉心自己的技艺,眼里除了木头什么都没有。
家中堆满了他亲手制作的家具,什么多宝阁、六架子床、茶几、太师椅、贵妃榻、妆奁……没有下脚的地。
可是最近,他经常听到有人在哭。
断断续续,幽幽弱弱,抽抽搭搭。
原本以为是隔壁人家的猫,但跟邻居吵了一架,发现人家没养猫。
木匠觉得自己可能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天,他就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坐在他的贵妃榻上,哭泣。
木匠:“……”
木匠:“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坐坐,我要卖钱的。”
男人捂着脸,换到太师椅上,并着腿坐得十分淑女,哭得也更大声了。木匠啧了一声:“那个也是要卖钱的--这种地方你就不能来。”
男人嚎啕大哭,捂着脸跑了,穿入墙中不见。
木匠看了眼房梁,没有上吊的尸体,不以为意,继续赶工。
但是这个鬼,他也很执着。
木匠劈柴,他坐在房檐下哭。
木匠烧饭,他坐在柴火上哭。
木匠洗澡,他坐在木桶边上哭。
木匠:“……”
木匠:“给我递个擦脚巾。”
鬼丧气地往他身上一甩,又抢过来,拭了拭脸上的泪。木匠:“咦,好恶心。”
鬼一扭身,哭得更大声了。
没几天,邻居上门来跟他吵了一架。
邻居:“你家的贱婢天天晚上哭哭哭你就不会管管!”
木匠:“……”
半夜里,木匠掀开了被子,问蜷在他身边浑身浴血哭哭啼啼的鬼:“你到底咋回事?”
鬼:“我……我本是
山上一棵黄花梨……”
木匠心里咯噔一下。不久之前,他从木材商人那里进了一根粗大的黄花梨,做成了各式各样的家具。
木匠:“好了,你不要说了。”
男人:“不,我要说!我被拦腰截断,拖到你这里五马分尸,还被你侮辱了尸体……”
木匠扶额。
男人:“茶几是我的头,贵妃榻是我的胸,六架子床是我的身,太师椅是我的手,两个多宝阁是我的脚,妆奁是我的盲肠……你看!”
男人张开衣衫,身上全是刀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淌血。
木匠难得有几分歉疚之心。
木匠:“那你想怎样?”
男人:“我想回家了。”
木匠:“死都死了……”
男人:“我没死呢!我的根还埋在土里,我不回去才是要死了!”
木匠:“那你就回去呗。你跟到我这儿,我也无能为力--我连雕刻都做完了,还能把你拼回去咋的。”
说着拍拍男人的肩膀:“分尸算个什么,五百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男人哭得简直要抽抽过去了。
男人:“一条好汉,就是一条好汉!一根枝条、一片叶子都不能少!”
邻居来砸门了。
邻居:“大半夜让不让人睡了!跟个贱婢在床上再不消停,家具统统给你敲掉!”
木匠没有办法了,搞了辆推车,把茶几、贵妃榻、六架子床、太师椅、多宝阁、妆奁……按照男人说的肢体顺序拼堆起来,叫他指路。
木匠推着家具赶路,男人就坐在茶几上没日没夜地哭。
路过一个集市,有个员外郎拦
住了他,在多宝阁上敲了敲。
员外:“这个家具!黄花梨的啊!”
木匠瞥了男人一眼:“对。”
员外:“这个雕工……啧,都快赶得上是阜阳林家的手艺了!”木匠心道:我他妈可不就是阜阳那姓林的么。
员外:“这一套多少钱?”
木匠:“不卖的。”
员外:“不卖?你推着来集市上干嘛?”
木匠:“走过路过。”
员外:“?”
员外是中国古代社会比较张扬跋扈的一类形象,当即叫人来把木匠打了一顿,将满车家具连同家具上的黄花梨精拉走了。
木匠躺到天黑才醒,爬起来,找了个客栈宿夜。
正当他用毛巾捂着流血的鼻孔之时,他听到外头有巨物行走,还听到熟悉的哭声……
他冲到窗边,发现窗外是他那一车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