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阕打动了无数后世读者的《醉花阴·重阳》到了东京赵明诚手上,他竟茶饭不思地闭门连写五十阕词,因为对那首词的极度欣赏,也因为心中的不甘。不管这一段故事是真是假,了解了李清照当初创作此词的背景和心境之后,再读这一段,总会让人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舒服。词传心声,写下这阕词的时候,李清照又哪里顾得上字斟句酌炫词技。那一刻,赵明诚的泪水与心痛,或许才是对清照此词的最好回应,那是心对心的回应。
的确,李清照返回东京后所写下的几阕词,一种让人不得不心痛的现实还是隐约显现其间。她在故乡明水对夫君日思夜念、饮尽相思苦酒之时,身在东京的赵明诚似乎并没有如她那么难过。那一场又一场的党争风波,把他们的空间距离拉远,也无可避免地把他们的心理距离拉远了。毕竟,那时候赵明诚身为当朝权贵赵挺之的儿子,又刚刚走上仕途,他的世界比李清照的要广阔明朗得多。他与元祐旧党甚至与他的岳父李格非,关系也比李清照要远一层,他总是无法体会李清照心底那份彻骨的痛。彼时的东京汴梁是什么地方?是一个繁华得让世界羡慕吃惊的地方。秦楼楚馆,舞榭歌台,对于一个与新婚妻子长时间分离的年轻男子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无法抵挡的诱惑。何况,当时的男人们寻花问柳、狎妓、蓄养小妾几成常态,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赵佶还常常跑出宫与心爱的青楼女子相会。了解了这一切,也就不难猜测,在李清照离开
东京回归故乡的那一段时间里,赵明诚这里都会发生什么——他怎么可能像清照那样为了一个人独守空房?
也许,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尤其对于一个视爱情为最高信仰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来自爱情的伤害更让人不堪忍受。李清照虽生在那样一个男人们可以娶三妻四妾的封建时代,但她注定是与一般封建妇女不同的,她懂得三从四德却不愿受它们的约束,她对爱情忠诚又苛求,如何能容忍与别人共享赵明诚的爱?从明水归来的李清照,很快就发现了夫君心思的游离,久别重聚的喜悦,便很快被那份说不出口的痛所代替。
李清照是敏感的,亦是骄傲的。即便发现了爱人心思的游移,那份痛日夜噬咬着她的心,她却不允许自己像一般女子那样哭闹撒泼。她提笔填词,那份心曲也是委婉地寄予字里行间,不仔细读,都难体味到她的内心苦楚。
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小重山》
有人将此词解读为:在春到人间、春草青青、江梅初绽的早春,李清照期盼在外为官、“二年三度负东君”的赵明诚归家,与她共度那一个美好的春天。徐北文在其主编的《李清照全集评注》中对这一首词评曰:“格调欢快,意境开朗,色彩鲜明,感情真朴,生活色彩浓厚,字里行间流露出苦心孤诣、孜孜追求的愿望即将实现的那种喜悦心
情。”
抛开李清照当时的生活背景,单纯从词作来解读,如此解释也许不无道理。但据种种资料所考,从赵明诚出仕到他受父亲牵连回青州老家,他就没有离开过京城。这一段倒符合李清照离开京城返故乡明水之事,“二年三度负东君”的是李清照,而不是赵明诚,词中透露的也绝非仅仅是“愿望将要实现的喜悦之情”。春草青青,江梅初绽,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看上去是春光明媚、花好月圆,唯有细读,才能读出清照隐藏其间的婉曲心事。
“春到长门春草青”这一句,当为解读此词的关键。重返东京,清照回的不是赵府里她与赵明诚的新房,却是李家旧院有竹堂——娘家的闺房,这原本就有太多的意味。而陪李清照度过多少难忘青春时光的地方,现在何以成了“长门”?长门,西汉宫殿名,诗词中往往以冷宫意象出现。《文选》中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序》有云:“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如此说来,被打入长门冷宫的陈皇后毕竟还是幸运的,因为她遇到了一个当世少有的大才子司马相如,他用一曲《长门赋》代她唤回帝王的心。与陈皇后同生在西汉,稍晚于她几十年的班婕妤则没有那么幸运,她也经历了由繁华到萧瑟的际遇,能歌善文的她,亲自写下一曲《团扇歌》呈给汉成帝,却
没能改变她孤守长信宫的命运。“无金可买长门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