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走的很慢，一步步靠近病床。

时光好像放了慢镜头，母亲那些拿着照片数过来的岁月，和眼前的景象交错。

那个曾经张扬尊贵的人，此刻虚弱的躺在病床上。

一双仿佛顷刻间就枯瘦的手，在空中无力的挥着，那双眼睛不再明亮，他的呼吸看上去非常困难，面色苍白，头发白了一大半……

不过数日未见而已，一个人的衰老速度竟然可以这样快？

林依无法清晰的感知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的身体似乎不再经过大脑的支配，只是机械的向前移动。

等到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之后，程远澜的视线终于可以集中在林依的脸上。

林依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和嘴角欣慰的笑意。

等到她走到病床前，程远澜伸手拍了拍床边，示意林依坐下。

一向倔强的林依，这时候也忽然变得听话，按照程远澜的意愿，坐在了床边。

只是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静静的看着病床上的人。

程远澜挣扎着将氧气罩摘掉，看着林依嘴角猛烈的抽搐着。

“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就这么一句话，林依这么多年的逞强和骄傲似乎被一下子击溃，大滴大滴的眼泪猛烈的夺眶而出。

程远澜眼角的泪水也不住的流了下来。

许久，情绪稍微平复一下之后，程远澜又艰难的开口。

“我在景县种了很多树，是你妈妈喜欢的梧桐，你去景县有看到吗？”

林依诧异的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之前和齐霂在景县走过的街道，似乎确实比小时候多了不少梧桐树。

“还有路，我让他们修了一条以我和你妈妈名字命名的路。”

程远澜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加上哽咽，有些字不成句。

林依静静地听着，视线却早已经模糊。

但是她始终开不了口。

程远澜挣扎着，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编织的手链，上面穿着一个金色的小猪。

“这是我当年离开家乡的时候，你妈妈亲手给我编的手链，她让我走到哪里都戴着，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把它戴在身边，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程远澜颤巍巍的伸手过来，把红绳手链套到林依的手腕上。

这个举动，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许久程远澜才喘息着平复过来。

这应该是这十五年，第一次和程远澜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有些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隔的。

林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程远澜原来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还是因为这个被称之为她父亲的人，终于肯放下面子、名利承认她们的存在。

看着两个人都哭的不能自已，站在门口的程雅心早就看不下去了，正要冲上前来。

却被齐霂一把拉出了病房，并顺手将病房门关上。

“谢谢你还能来见我，我对不起从依，更对不起你，我不奢求的你的原谅，但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给你的一切。”

林依见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忍不住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别说了，别说了。”

并准备帮他把氧气罩带上，程远澜抬起手阻挡了她的动作。

“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以后都……都没有机会了……”

程远澜猛烈的咳嗽两声，随后深呼吸之下才稳住气息。

“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真的……真的很为你骄傲，你妈妈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优秀，一定也会非常欣慰的。”

他看着林依的眼神，让林依感觉到陌生又熟悉。

那正是曾经无数次她见到程远澜看程雅心的眼神啊，温柔，宠溺，是充满父爱的注视。

心疼的像是在抽搐，林依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

之前纵使有千般怨恨，就算此刻她也没有说是原谅了眼前这个人，但是太多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心里，复杂中带着心酸。

程远澜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到后面思维都开始变得有些混乱了。

话语中，大多数是对他年轻时候和林依母亲之间的回忆。

可见，这么多年，他也并没有真正的完全忘记了林丛依这个人。

有些人，放在心底里，就像是埋在了桂花树下的酒，时间越久远，反而味道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