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清羽一路兜兜转转,又回了江南,那一天正下着雪,小店的门微微露出一道缝隙,天是阴的,外面是冷的。
离清羽被百合迎进门,屋子里却是暖的。
百合开门见到是离清羽,眼睛先红了一圈:“姑娘?”
“是,百合,我回来了。”
离清羽回来了才知道,百合和贵富那天得了她的口信回了江南,在这儿等着她,等了十年。
这十年他们两个已经结为了夫妻,更是有了一个四岁的小女儿,百合和贵富都没有读过许多书,于是只是给小女儿起了个小名叫糕糕,桂花糕的糕。
百合和贵富没有问离清羽小尚为何没有回来,他们根本也没有问这十年中的恩恩怨怨和爱恨情仇,百合翌日一早对离清羽的第一句话竟是:“姑娘起来吧,我闲来无事给姑娘做了许多新裙子,姑娘试试,可还合身?”
语气一如从前。
离清羽眼里簇起泪花,而后笑着应道:“好啊。”
十二年前她来到这里,十二年后又回了这里,那些淹没在红尘中的恩恩怨怨来来往往,也都一并陪着她来到这个地方,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因果,也就没了。
有些事有些人愿意住在过去,就让他们一辈子都住在过去吧,因为就连贵富和百合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离清羽之后又在这儿买下了一大片土地,修了一个挺大的庄院,院里除了一些普遍的景致还特别的开出了一个园子,离清羽在里面种了半园桂花半园暖梅。
离清羽时常在园子里坐着,听着风呼啸而过,像那些经年的往事绕起发丝穿过指尖跳跃着越走越远,和自己的过去,成了永恒。
眼角氤氲着,微微有了液体,不知是晨间的雾气,还是花上的露水。
离清羽又开了一家糕点店铺,还把如今已经嫁人的当年卖桂花糕的小姑娘请来做糕点的。这样,就算小尚不在离清羽的身边,她也能日日吃的到桂花糕。
没想到,连当年暗恋小尚的卖桂花糕的小姑娘都嫁了人。
时间有的时候,真是可怕。
离清羽这样想着,还是应了百合的嘱托去见糕糕,百合自知自己身份卑微是个奴婢,但想着让离清羽收了糕糕做义女,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离清羽自是不能拂了她的意。
糕糕小小的脸蛋,见到她怯怯的,百合哄着让糕糕叫她义母,可还是让离清羽打断了:“糕糕,你以后,叫我师傅可好?”
“好。”
“那师傅给你个名字,你随着师傅的姓,姓赵,名诗端。”
赵诗端。
以后天天,诗端跟着离清羽学习舞剑,在梅园,在桂园。
又是一年冬天,离清羽还躺在被窝里睡个不可多得的懒觉,诗端就匆匆地来喊她:“师傅师傅,醒醒。”
“怎么了?”离清羽的眼神有点迷茫,嘟囔着问。
“爹爹捡回来一个人。”
是个小男孩,离清羽披着大氅从屋里出来,看到的首先就是那个孩子的眼睛,灿若流星。
仿佛是那个时候的小尚,带着漫天漫地的桂花香气而来,看着她喊:“姐姐——姐姐——”
一声声,一声声。
离清羽留下了他。
又取了个名字:子尚。他说自己姓张,张子尚。
史子麒,万俟尚,子尚,张子尚。
自此,又多了一个人同诗端习武,又多了一个人眉眼如画,可是,再也不必有人给她买桂花糕了。
诗端如燕子般飞旋在子尚的身后:“子尚哥哥——”声音间,满是一个少女的心事。
离清羽笑了。
笑到最后,有诗端端着饺子叫她出来看烟花,她挑开帘子,远处子尚冲着他们笑了笑,一顿烟花就飞上了天空。
一瞬间,满天就又是烟花了。
太平盛世,黑夜烟花。
离清羽抬头看天空上的烟花,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泪来,只是眯了眼,眼中是绚烂——堆云叠鹤,漫不说这点点星火,点亮黑暗中的寂寞,那该错过的总是错过;
她本该回到这里的,一场烟花落尽后仍有一场烟花燃起,可那,却再不是她的烟花。她的烟花,在那十年不长也不短的时间里,早早燃尽了----剩下的都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