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姑缓缓地转过头，她的嘴里和下巴都是鲜红的血，使得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凄惨和恐怖。

爷爷和大伯究竟有什么样的回答和表情，这个吓懵了的小孩子已经不知道了。因为他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着这些，常青伯的脸上仍留着那骇异莫名的神色，思绪还停留在那受到莫大惊吓的过去事件当中，不由自主地把整整一杯酒“咕”地一口喝了下去。

那口酒似乎是毒药一般，常青伯脸上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半晌舒展不开。

张兰心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七姑姑当然死了啊。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床上。我娘正在床边哭。我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我才哭呢，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七姑姑死了，她才哭的。她还悄悄跟我说，不管我看到了什么，永远不许说出去。

后来，这件事，家里人在任何人面前，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提起过，好像商量好的一样。我病了一个多月才好。每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就害怕，我只要看到爷爷和大伯，听到他们说话，我就害怕，躲得远远地。有时不小心碰上了，看见他们，我就会发抖……”

石松生替常青伯倒上酒，问道：“那解放后，你爷爷和大伯他们怎么样了？”

常青伯答道：“他们被新政府抓了起来，进行了公审，然后镇压（枪毙）了。他们本来就对蚕农不好，平日里又欺压乡邻，强买强卖，还害死了参加共产党的七姑姑，民愤太大，哪里还活得了！不仅自己遭了报应，还连累家族里的人跟着遭孽。奶奶上吊死了，我的爹娘也受不了每天的地主批斗，挂牌游行，跳水塘死了。我就成了孤儿，因为家族名声不好，没人敢公开接济我，我就靠讨饭和挖山芋勉强活了下来。后来，一个县委书记下来看到我在镇上要饭，问起我的情况，帮我说了一句公道话，让政府照顾我的生活，还让我重新回学校读书，我才能活到今天哪……”

张兰心和石松生也都摇头叹息。

“那……就是因为您的七姑姑埋在那个地方，才叫‘花坟’的吗？”

常青伯摇头：“那倒不是。七姑姑埋在那里之前，就已经有‘花坟’的说法了。后来也有一些因为别的事死掉的女人也埋在那里。那个地方不是好地方，平日没人去。当初我七姑姑埋在那里，也没立碑，爷爷说她是家族的耻辱，不许任何人去祭拜。日子久了，哪个坟堆是她的，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酒喝多了，常青伯有些语无伦次，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往事，凌乱无序。

张兰心打破砂锅问到底：“常青伯，那您知不知道‘花坟’这个地名的由来呢？”

常青伯回忆了一下才说道：“小时候听大人摆龙门阵地时候说过一下……好像是民国之前的事……说是一个刚结婚的新娘子肚子大了，被新郎倌怀疑偷人，就被新郎倌杀了……还划了肚子，说要把胎儿挖出来……哪晓得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大串葡萄一样的水泡泡。人家娘家人就不干了……找人打人命官司……后来那个男的披麻戴孝，亲自送葬，把那女的埋在那地方……坟墓修得很……很漂亮，所以叫……叫‘花坟’……”

张兰心似有所感，不禁默然。

常青伯酒意朦胧，口齿越发不清了。石松生便把他扶了回去。

张兰心动手收拾碗筷。

石松生很快回来，忙抢过张兰心手上的东西，不让她收拾。

张兰心不好跟他拉扯，也就罢了。看着他把桌子收拾了，将碗筷洗涮过了，才一起出来。

石松生让张兰心坐，自己拿出水杯，要给张兰心泡茶，张兰心说：“不喝茶了，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要上课，课还没备好呢。”

石松生看了看外面天色，说道：“今天七月十五，外面没什么人走动。这个时候了，我送你到学校吧。”

张兰心没有拒绝。

两人出来，只见月光如水，亮如白昼，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路边还有不少残留的纸灰、没有燃尽的香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两人都不说话，张兰心默默走着，若有所思。

走出街道，远处的山峦田野便呈现出来，在月光的笼罩下像蒙上了一层轻纱。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石松生一边欣赏美景，转眼又见张兰心比月亮还皎洁的脸庞，不禁飘飘然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石松生忽见张兰心眼里有幽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