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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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初春的潮气使北风身子迟缓,每当这个时候,我们总会看到它在树叶和枯草上移动的样子,早春透出泥土的叶尖,轻柔地摆动着,太阳把它们烤得暖烘烘的,同湿土一起向上冒着白气。草尖有时更像土地的细小烟囱,但针尖般的顶端蒸发而起的清新之雾,却成为鸡雏们节日的最大诱惑,小鸡小鸭子将尚未坚硬起来的嘴巴靠近它们,我相信它们是靠这种方式汲取大地灵气的。

当毛茸茸的小家伙长出了长长的扁毛,路上的行人已经脱下衣服抱在手上时,银山沟到处都洋溢着植物满身的芳香。满眼碧绿的日子,菜地里总有一个个衣着朴素的妇女,她们将一畦畦黑土翻抄得软呼呼的,像为孩子洗去身上的灰尘一样,她们怀着赞赏和爱,将那些生不择地的杂草拔掉。这种时候,少妇们穿着干净的红夹袄,在晨光中扬起花瓣似的脸庞,她们看上去比昔年冬日要年轻得多。外地人都说银山沟的水养人,女人过冬之后,都显得粉嘟嘟的,少妇们再次现出少女的气质。这是花香沐浴的结果,银山沟入春以后,从第一朵望春花开始,一直到最后一朵腊梅凋谢,大概有一千多种野花开放,这也是银山沟茶叶好喝的原因之一。

绿得发蓝的菜地中,那些鹅黄色剑芽是雪后的蒜苗。在银山沟的人间烟火里,它富足的香气总是跟腊肉联系在一起的。在我后来的日子里,只要想起这种香味,我就能非常快地平静下来,心理上也很快获得安慰,寝食不安的生活也突然踏实起来。

一个晚上,煤油灯的亮光突然红起来,记不起是什么原因让我慌慌张张,我将堂屋大板凳上放着的一筛箩大蒜瓣碰翻了,白花花的蒜瓣撒落一地,我也被刺鼻的大蒜的气息包裹住。在我和妹妹们将大蒜从地上收拾到筛箩时,我发现堆在中间的蒜瓣已经霉变,但是,它们却在生长,嫩芽抽出,像我们伸手够高处的樱桃那样,浅黄色的象牙状蒜芽伸向前方,当时我想到一只鹅听到主人召唤时的模样。那时,小妹妹也上学了,她说,发芽的蒜瓣像一个逗号。

在筛箩中生长的大蒜是一种天生的梦想,而它们的生命是天养的,在这个腐烂的过程中抽身而出,我想这种现象呈现的是一首诗的显影。这些隐秘生长着的蒜瓣,被我不小心揭开了它们的秘密,当时,我感到的好奇多于后来重新思考这件事给我带来的震撼。

当我在异乡游离于故土的日子,我知道那天晚上的情景预示着我将过着蒜瓣盛放于筛箩的生活,也明白了蒜瓣在深处生长的原因,我懂得那些一边腐烂一边生长的蒜瓣,它们对过去的怀念强烈到能够在干燥的环境中发芽的程度。我在一首诗里这样写道:“蒜堆中的蒜瓣,开始霉变,绿芽抽出,一寸长——还会更长!几乎够得着,它转身离去的昔日的绿意……”

我一边怀念着,一边向往着并追逐可能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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