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天天超强难度工作,他竟然都熬了过来。他想这个很可能跟他在张掌柜货场扛木头的经历有很大的关系,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不事劳作的富家子弟,不自觉中已被磨砺成了一个粗苦的下等力工。但是他的病症并没有好转,而是一天天加重。他拿到工钱的时候,找到了附近一个村寨的医生。因为村寨偏僻,竟然没有任何医疗设施。村寨里的巫医一看到楚河,嘴里就说了一连串他听不懂的语言。巫医旁边的人捂着鼻子,把他赶了出来。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同在矿里做事的汉人指点了楚河。在十几里之外,有个英国人的教堂,那里或许有药。楚河问清楚了方位,慢慢走到了教堂。教堂里的神父检查了楚河的身体,用听诊器听了他的胸音,又查看了他的舌头和眼睑。
神父叫来一个身边的小厮,交代了两句。这个小厮能说简单的汉语。小厮转告楚河,他得的很可能是肺病,已转为慢性,如果马上去大一点的城市,比如仰光,静养一段时间,或许还有好转的希望。
楚河听了心里苦笑,自己哪里有钱去仰光治病,于是爬起身,向外走去。走出教堂之后,那个小厮追了上来,递给他一小包药物。看小厮的神情,楚河也知道,这药不见得能治好自己的病症,那个神父也只是尽一点人道而已。
楚河拿着药,走在山路上,仰头对着天空说道,“若是父亲有灵,就让我挺过这一关,让我大仇得报!”
这么长时间来,楚河从没相信鬼神之说,更没有祈祷求拜。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已到了最绝望的时候,除了寄希望于冥冥未知,他已毫无出路。
楚河完全意识到,自己重返楚家的机会已经十分渺茫,性命很可能就要丢在这个地方。他每日继续辛苦劳作,吃了教堂给的药剂,勉强延缓了他的病情,却不能根治。一起工作的人和他相处久了,也都佩服他能顽强地坚持这么久,但都感到疑惑,他为什么不趁着自己还能走动的时候,赶紧回家。楚河每次就只能苦笑,哪里还有家可以回去。
自楚河第一天到矿区,若是他身体勉强恢复,就蹲在矿区外的废石堆里,翻寻石头。长时间地在石头堆里仔细寻找,若是有他看得中的石头,就借来工具凿开。耳闻目睹,他积累了很多关于辨别翡翠原石的经验和知识,每天他都能看到那些被选中的毛石,于是也想着在废石堆里能找出一块有价值的石头。他一直没有放弃,但是毫无收获。
长时间过去,他凿开的石头不计其数,却没有一块石头里面有翡翠存在。他的举动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人们开始取笑他,那些石头都是行家挑选出来的废料,他却一门心思地想在这些石头里找出翡翠,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到了后来,其他人都认为这个行将就木的病人,或许已经疯掉,在生命的尽头还妄想找出一块翡翠出来。
楚河根本就没有家族传说中的那种能力,他早就明白这点。当他在矿区内工作的时候,那几个行家常常讥讽这个最低等的工人,问他的收获如何。楚河麻木迟钝地工作,对这些言语毫不在意。只要他的身体允许,他就继续那毫无希望的作为。
楚河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日清晨起床,他都会咳上很长一段时间,咳出来的痰液,已经隐隐有了血丝。所有人,包括楚河自己,都知道他时日无多。楚河把工钱攒起来,数目不小也不大,这些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也想过,托人把这些钱带给母亲,但是随即想到,即便是托付的人信守承诺交给了母亲,也不见得能落得到母亲手上。干脆也不在意,他想着自己死掉之后,谁拿到就是谁的吧。
终于,楚河的身体经不住辛苦的劳作。这一日,他没有上工,而是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工友每天都到他床前看他,楚河知道,这倒不是他们好心,而是想看自己死了没有。两日之后,楚河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恢复了一点力量,于是慢慢地爬起身,挪到那个废石场。倒不是他想再去看什么石头,而是想着要和他的父亲一样,死在石头旁边。他想,这也许是天意,父子两人是同样的命运。
楚河蹲坐在废石堆旁,看着木车把无数石头倾倒在身边。他没有再在石头里翻寻,而是茫然地看着这些废石。一辆辆木车在他身边倾倒废石,然后回去,周而复始。时间从上午到了中午,从中午到了傍晚。
在夕阳挂在远方的山头,天色开始阴暗的时候,几块石头滚到了楚河脚边,狠狠地砸到了他的脚背上。推车的工人,连忙对楚河说了声抱歉,然后匆匆推着车回去。
楚河静静地看着脚边的废石,直到最后的日光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