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岂曰无衣

当李默涵神清气爽地回到机要室的时候，唐洁白正靠在椅背上无精打采地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外发呆。她转头看了一眼，只是淡淡地问了声好，就调转头继续愣着神，一脸的郁郁寡欢，间或长吁短叹一声。穿透窗户的光芒中悬浮着无数空空蒙蒙的微尘，使唐洁白的轮廓剪影般静默。

李默涵观察了一阵，便轻轻地问：“怎么了这是？”唐洁白幽幽地回了句“没什么”，但忧伤反而更浓郁了。李默涵站到她跟前，看到她的眼眸中竟闪着泪光，纤秀的手下压着一本英文版的《太阳照常升起》。发现李默涵的视线落在这本书上的时候，唐洁白的手微微地动了一下，仿佛被人窥见了内心的一丝细痛。

唐洁白问：“战争真的那么肮脏吗？可以销毁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李默涵说：“我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我知道很多战争可怕的例证，光看到统计的数据都足以令人战栗了，还不用说由它带来的瘟疫、饥荒。而作为个体的人，我想象不到在战争中那些亲人之间的生离死别和血肉之躯的支离破碎应该去如何承受。”

唐洁白问：“那为什么参战的双方都声称自己为正义而战？正与邪之间不是有绝对对立的立场吗？”李默涵想了想说：“只怕正义也是有党派的，也许战争本身就是非正义的。这谁能说得清楚？你的小脑瓜怎么突然思索起这些奥理来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唐洁白问：“那你的正义是什么样子的？”李默涵笑道：“我欣赏尼采说的一句话：真相最大的敌人不是谎言而是信念。我的正义很简单，凡是伤害了你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唐洁白眨了眨眼笑了，说：“是啊，也许这才是纯粹的正义，没有讨论的余地！哈哈，这是我喜欢的答案！”李默涵哈哈笑道：“正义它本身就是这么个愣头青！”说罢，便去挠情绪渐渐好转的唐洁白的痒。

但唐洁白却轻轻推开，半信半疑地问：“那如果有一件事它会伤害我，你的正义能把我拯救出来么？”李默涵一愣，这丫头话里有话啊，笑着诘责问道：“那你说说呗。”

唐洁白说：“前天，我哥带我们四处转悠的时候，你们在看地形，我却是在看人。”李默涵奇怪地问：“看人？看啥人？”

唐洁白说：“我在看我哥手下的那些士兵。你知道，我虽然和我哥时常拌嘴，但我心里总是挂念着他的。我也是这次和你一起才能这么深入地了解我哥的工作和生活，在我哥那个大话王的嘴里哪有难得倒他的事？可我这一看，那些身形羸弱面有菜色的士兵，年纪青青却个个象病夫！”

李默涵说：“这世道不好。士兵就像是炮灰，吃粮卖命。自然就是这副样子。”

唐洁白说：“是啊，他们骨瘦如柴，蓬头垢面就和街头的乞丐差不多。最可怕的是他们不但外貌像乞丐，连他们的精神头也像乞丐。东倒西歪地，不是躺着就是靠着，所有人的眼睛都木呐呆板，死气沉沉。你相信我哥带着这样的士兵能御敌凯旋吗？”

李默涵沉默了一下，说：“这就是国家的现状，没有办法的事。”

唐洁白说：“以前，我二哥很多地方都不争气，家里没少管教他，甚至用家法惩戒。关黑屋子的时候是不让吃饭的，那个时候我就会偷偷地藏着馒头故意跑到后院玩，假装过来数落他，其实就是为了把馒头从气窗里扔进去。”李默涵体会着他俩的手足情深，轻轻握着唐洁白的双手。

唐洁白说：“后来，他跟着大哥来到了上海，却又和青帮的那些人厮混在一起，到处耍乐。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只要碰到年长的长辈，我就委婉地询问人家有什么能让浪子回头的法子。”李默涵笑道：“看来你成功了。”

唐洁白说：“不，我没有成功。就在我无可奈何的时候，他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他找到我大哥，问他现在进学堂学东西还来得及么？那一年他都已经16岁了。我大哥说，只要你肯学就来得及。天可怜见的他小学时没耽误，我从来没看过那么用功的孩子，早上起床就开始看书，直到晚上。不懂的就找人问，说是要把虚度的几年补回来。”

李默涵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问：“那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改变的？”

唐洁白说：“我不知道，他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不过看着他越变越好，越来越有本事，全家人心下都暗自欢喜，也就不多追究了。”说到这，唐洁白突然哽咽了：“但是那天当我看到那些士兵的时候，我真痛心啊，我哥和他的那些士兵，哪有什么战斗力，说透了就是给这场可恶的战争殉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