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果子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秤准,跟个受到冤枉的小孩似的情绪得不得了。上砣,对标,提称杆。由于动作辐度有点大,烧了半截的烟灰像从高楼上摔下来的花瓶掉在油条上开花粉碎。卖果子的人可不管那么多,随便一吹就把烟灰吹得干净无踪。
??????卖果子的人嘴角斜叼着烟,烟气向上,熏得他的双眼半眯着,像个调戏姑娘的小流氓。这种叼烟的动作,半眯眼的神态,可以说是沛城人的标志。不羁傲气却又朴实无华。
一斤八两,卖果子的人叼着烟说话,烟卷一颤一颤的,怕眼前的年轻人不信,还故意把称杆子往张老顺眼前挪了挪。张老顺隔着水果摊像长颈鹿似的把脖子伸过去看,果然是一斤八两??????张老顺端起称盘把油条倒进竹篮里,二话没说转身就走。果摊老板急得赶忙在后边喊,你不买果子啊?话说得急,一张嘴像被狐狸戏耍了的乌鸦,半根烟卷活生生的摔在地上,果摊老板气急败坏地碾灭烟卷,又在地上狠踹了两脚。
???????沛城人都有股认死理儿的劲,该一是一,该二是二。就像天津人吃狗不理包子,该十八个褶的包子十七个褶就不行,沛城人吃油条也一样,该给二斤的,你给一斤八两就是坑人。
???????哎,二斤的油条你给一斤八,你这不是坑人吗?张老顺毫不留情面的把狠话向油条老板扔了过去。
油条老板是个魁梧的汉子,脸黑,跟锅底一个颜色的浓眉只是在眼角处不听话地拐了弯;扁鼻,底下躺着两根肥肠一样的唇。捞油条的滤勺像根筷子似的被他拿在手中,乍一看去,好似弃戟拿勺的黑脸张飞。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黑张飞一听有人当街骂他坑人,心里自然不痛快,又害怕是什么地痞流氓专门来找茬,一边不慌不忙地给眼前的一位姑娘装油条,一边抬起眼皮往外瞧,只见得眼前少年白衣黑裤,纤瘦白皙,一张俊美精致的脸像古代的秀才书生,浑身透着一股少儒之气。
???????旁边买油条的姑娘也看张老顺看傻了眼。
???????黑张飞见是个半大少年,之前的担心与疑虑全部转换成不屑与傲慢。他把滤勺往锅上敲一敲,残留在勺上油在阳光映衬下像金砂一样散进油锅里头,溅起圈圈涟漪。他本来想,不管油条是不是真的缺斤两,你有胆当街砸我的牌子,你就得大姑娘上花轿―负责到底。但是,转眼往周围一瞥,这满街的大眼小眼都跟灯泡似的盯着,专等着看戏起哄呢,这要真是自己看走眼缺斤少两,还不得让人家把脊梁骨戳成笛管子?黑张飞长相粗,心思细,说,你拿油条来,我再给你称。说话的声音低像在咬耳朵,分量却足像闷棍。
??????张老顺把油条递了上去。
???????刚才张老顺吆喝黑张飞坑人的时候,就有多事的人开始装作没事一样在地上兜圈子,慢慢的,就兜到黑张飞油条铺前头了。黑张飞沉思那会儿,油条铺周围的人已经像蚂蚁寻着甜味似的,在他们周围围成了一个圈。这些多事的人,并不相识,好像来看杀别人的头一样,殊路同归地聚在了一起。有的已经开始相互递烟,寒暄问候。最终他们把注意力转到眼前的少年和黑脸汉子身上,做着好戏开场后的起哄与喝彩的准备。
???????张老顺感觉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已经超过了他预期的想象。
???????黑张飞把称杆子一压,黑脸煞时变得紫红。
??????多少?见黑脸汉子压了称迟迟不说话,人群中率先有人发了难。
??????黑张飞脸上开始冒虚汗。
??????张老顺当然知道黑脸汉子的处境,感觉事情闹得有点大。心想这次非砸了他的牌子不可,如果张老顺让步,反倒会被人反讥他诬陷,如果这么僵持下去,周围的人不见彩头是绝对不会散的。这彩头便是黑张飞卷铺盖回家,从此在这市场上消失。张老顺虽是来讨公道的,却不愿把黑脸汉子赶出这个市场,只是他也没辙,只得听着周围的人冲着黑张飞喝倒彩。
??????哎!是不是缺斤两。你怎么缺斤少两,那么不诚信。你这油条是不是也有问题。油不是渣子油吧。你这油条是不是能吃死人……
??????黑张飞抬起眼看张老顺,满眼的窘迫与乞求。显然的他是想张老顺让步。
见长相如此粗糙,身材如此魁梧的汉子竟然露出不知所措的哀求的眼视,张老顺心里相当不是滋味,但是张老顺却鬼使神差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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