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箱倒柜找出一根钉子，找着墙缝，左手拿钉子，右手拿锤子，”嘿――”墙那边”当――”接着”哗啦――”壶碎了。

老头搁那边一激灵坐起来，道：”呵！这是活神仙啊，哪等三天，今晚上就碎了。”

这事儿一传出来，了不得了，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人就这样，越传越好。打那时候起，韩平文，韩神仙。

张太太今天从外地回兰镇祭祖，礼毕，带着小儿郎儿来表哥家走动。三金首饰，玉齿红唇，生的福满，人到中年未免发胖，淡中含笑，看着和气，平易近人。这是麻将桌，不是算命桌，和气生财。

加上韩太太，仍旧三缺一，韩太太电话来了两个女儿，香兰和香英。七月十五回娘家，这不像话。可是有这么个阔气的表姑，姑且放下忌讳，久未谋面，便有所图的回了娘家，感她们表姑待他们儿时周到的恩。

“给他爹娘烧纸，亲儿子不经手，你一个女人沾得着你？”韩太太把剥开的瓜子皮扔进纸篓里，把仁儿一粒一粒的喂给郎儿吃，一边又道：”你回去好好说他的不是。”

连着张太太在内，麻将桌上的四个人都笑。张太太回道：”那边也是太忙，短不了他，抽不开身，不然能不回来？没的说的，人都说他是大孝子。”

韩太太道：”行行行，你是好媳妇。我看是你宠坏了他。”

张太太又是笑。

香兰道：”妈，你才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表姑心里情愿着呢，表姑父又不是没谱的人。”香兰看着张太太道：”替表姑外操心，倒不如替我们香英操内心。你小女儿刚嫁出去，处处用得着，怎么不帮帮我这好妹妹？”

她这姐姐关心她，香英听了笑着生气，却是甘愿。腮上还有没擦净的胭脂红，大姑娘头回出嫁，当然不愿意被人看扁了婆家，那是自己没本事。伶俐回道：”呸呸呸，人家才刚开始过日子，你就颠三倒四的净瞎说，就不会道个好，给咱韩家添个望。”她说这话，自然有话中话，说她不给家里添丁。顿了顿又道：”大姐夫的病咋样？不够让表姑先给你垫着。”

香兰自然不甘愿，她男人的病是隐私病，本来就忌讳，现在被拿到桌面上当着张太太的面抖出来，现她的丑，香兰肯定放不开面子，脸色刷的沉下去。

韩太太见两个女儿斗上气，适时地插话道：”都是嫁出去的人了，还回家来斗嘴，看郎儿都笑话你们。”韩平文脸上一如既往的沉静，只顾玩他的牌。这样稳重的人，值得女人在关口处依仗。韩太太又道：”你们两个，算命先生不是给你们看过吗？”她看一眼韩平文，又道：”香兰一关闯过二次开花，香英陌上缓缓尽头花。慢慢都熬的出头，都熬得出头。过日子嘛，都是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

张太太从韩太太身边揽过郎儿，顶个牛儿。沉默良久，开口道：”表哥，你们都以为我有钱。我说没钱，你们都不信。我要真有钱，兰镇上两处老宅能放到现在？早起高楼了。我要真有钱八弟的腿能残废到现在，我出钱给他看，都不让你们管，也不会为难他。我要真有钱，郎儿他爸能在外面拼死拼活到十五也不回来烧个纸。我说这话，你们只当我开脱，不愿露富。不信也罢。”张太太说到动情，不觉眼泪婆娑，另外四个人都和着她的情绪，默不作声。

郎儿伸出手去给张太太拭泪，张太太拗脸去躲，轻道：”没事儿，没事儿，妈妈跟表大爷说个话。”张太太继续道：”你们见光光彩彩回来了，那是穷图面子，活的是张不服输的脸。背井离乡，受委屈打掉了牙嚼碎了往肚子里咽。他又贪杯，出个门就让人提心吊胆，回来发个酒疯……表哥，你从小疼我，我跟你说，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

韩平文”哗”的摊开牌。这桌牌便打完了。

郎儿睁着一双大眼，探照灯一样，无助的看着屋里的男人女人。那严眼中满是无助和想法，看着让人心疼。韩平文看着郎儿，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孙子金旺。每当金旺爹娘吵架，金旺便郎儿这副模样。

韩平文送张太太出门，送出老远，嘱托甚多。到了车上，张太太掏出表哥给他看手相时写的字条：生子有道天子佑，大富大贵天命吼。时是郎儿十岁。

韩平文走回家。老远，看见韩太太站在门前扯着嗓门催他，韩平文依旧迈着惯有的不紧不慢的步调，无他事可烦我碍我。用兰镇的人话说，这便是大仙。韩太太只得迎上去，拽衣角把韩平文扯到一边，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怯怯道：”表妹留下的，一万块钱，给香兰和香英的。还是有钱。”韩平文紧箍眉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