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执着伞柄,一手去按弹簧,在殷红的视野,随着聚拢的伞面越来越小的时候,在迎面的镜子里,她看见,在一条深邃漆黑的走廊深处,一个身穿鲜红衣裙的女人赫然向她走来。她的头发纠结潮湿,乱蓬蓬地挡住大半张脸孔。露出裙子之外的四肢隐隐透着绿,像在绿藻汁里浸了很久的白玉,阴绿的颜色深深嵌进皮肉。此刻正一步一踉跄地向她走来。
就在她害怕地几乎要失声惊叫的时候,她发现,她绝不是唯一一个朝自己而来的厉鬼。
她身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连接着幽冥的阴间鬼府。此刻鬼魂正结队朝她走来。他们个个都身穿最鲜艳的红衣,来自地狱的风轻轻撩动他们的衣襟。他们排成一排紧跟在女人身后。走得歪歪扭扭,像在棺材里禁锢了百年的老尸,僵硬的关节让他们步履维艰。而目标却出奇地一致,向着自己。之前阳光无所不在的走廊,现在唯一的光线只来自几支白炙灯,忽明忽暗像闪电偶尔划过,毫无规律。
他们像牵线木偶一样生硬地摆动着手臂,干枯的手臂拖动着更加干枯的手指。漆黑的天花板上似乎有着一双无形的手,一双更大更绿的手,此刻正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地府,漆黑的幕布后面牵引出来……
一、二、三、四、五……十一个……
——他们是一群横死鬼魂,受到死神差遣,穿过地狱,最幽冥深邃的隧道,回到阳间,回到阳间带走那个,曾经害死他们的人……
十一……十二……
——竟然是,十二……
“不!”她失声惊叫,镜子里出现的最后,第十二个鬼魂,像压在她随时崩断的神经上的最后一片树叶。“不是我!”她大叫起来,慌乱间猛回头。
同一刻一张斗大的绿色鬼脸赫然凑到了她的面前。因为霉点扩散而晕染开来的绿色,因为潮湿而纠结蓬乱的长发,因为腐烂而深陷的眼窝,因为离得太近而异常地清晰。她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她脸上绒毛的颜色,和感觉她绿色的皮肤下,随时将喷薄而出的,极阴寒的气息,以及她将因此而陷入无尽的黑暗……
“很遗憾,令爱没能通过我们学校的实技考试。”
“……,老师,您能实话告诉我们吗?她是这块料吗?”
“……”
“我们懂了!我们今后会为她找其他出路。钢琴家以外的出路。”
漆黑的门将视线隔断。从门内传来三个人的对话声,两男一女,和一个孩子极力压抑的呜咽声。
“走吧,你终于可以不用再来这种地方,以后你再也不用和谁比赛了。再也不用弹琴了!”
“你~被淘汰了!”
孩子哇地一声,呜咽变成了嚎啕,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让人不禁觉得,此刻一样珍贵的东西,正被一点点地,从她身上剥离开去。
“哐!”漆黑的门被不遗余力地推开。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十年前刘雨萌青涩的面孔。
当余遥觉得自己在那无尽的黑暗中越陷越深,终因恐惧而失去意识的时候,时间之门在10年前的某一天豁然敞开。十年前,参加海星音乐学院钢琴预备班入学考试的当天,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两个女孩儿互相看着对方,同样清澈的眼睛含着同样委屈的眼泪。
“小萌,我~也要走了,”余遥首先打破沉默,泪水让她语结。
“……”
“和~他们一样,”
他们,每一次比赛下来被淘汰,变成炮灰的人。梦想越伟大,成为炮灰的时间,往往就来得越早。
“……”
“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
这是不争的,只是,对于两个孩子,这样的领悟未免太早,“……”
“小萌~你要弹下去~弹下去~即便~我们都离开了~只剩下你一个~”
也太残忍。
“老师,小遥其实弹得很好,”她哀求。可怜兮兮得语气和眼神,和余遥如出一辙。“真的很好,只是容易怯场而已,求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老师沉默,代表这个决定无可动摇。
“叔叔阿姨,你们也求求老师吧,”无奈她只能改变求救的方向。“你们知道的,小遥是多么喜欢钢琴,要她放弃,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我们有责任为她的人生考虑,”
“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浪费更多的生命,那会是一件更加残忍的事情!”
“那么小遥,你呢?”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