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保指向桥下,棉花糖般的樱花边缘,看得见那只乌鸦蹲踞在那里。
「我的箭,也是他帮我找到的。」
「喔,原来如此。」
箭坠落谷底时,游马之所以能那么乐观,正是因为有那个老人在的缘故。之前游马在这里练习时,好几次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掉下去的箭,最后却不知不觉回到箭靶上。应该说,箭从来没有一次不曾回到箭靶上。那个人一天会在山谷里流连好几次,只能说眼力好得异常吧,不管异物是挂在树枝上,还是被草丛掩没,不找出来他似乎不肯善罢甘休。
「那个人是谁啊?」
「乌鸦,乌天狗。说了你也不认识吧。」
游马隔着茶笼与佐保对坐,一边拉开绳结一边说。
刚开始的时候,游马也没能发现那只乌鸦。不过,那是因为眼睛还不习惯山里的景物,分不出乌鸦、枯木和土堆的关系。等到分得出来之后,游马才发现这人的生活范围和自己几乎重叠,经常看得到他的身影,有时甚至会和他擦身而过。阿闍梨要游马「抓一只回来」的天狗,说的就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时,他手上拿着一片大大的八角金盘叶,如果有黑色头巾,一定很适合绑在他头上。
仔细回想,来到天镜院那天,游马因为中暑而倒在路旁,与其说是被成群的蚊子叮醒,不如说是被这只天狗的手杖戳醒的。当时如果没有在那里醒来,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当游马拖着踉跄的脚步跋涉到河滩时,打破西瓜让他吃的也是天狗吧。以为是出现在梦中的天狗,其实真的存在。两次救了自己命的他,不会是敌人。然而不知为何,只要想带他去天镜院,天狗就马上逃之天天。他满头灰发,胡须花白,穿着一年前被阿闍梨淘汰、颜色混浊不堪的破烂僧侣工作服;全身皱巴巴、龙钟的老态教人怀疑他是否还有「年纪」这种东西,没想到逃跑时的动作倒是很敏捷。
因为阿闍梨老是质问「怎么还不抓来」,为了捕获这只天狗,游马拟定战略,好一阵子都在下雪的山中四处奔走,但最后还是因为天狗不知吃了什么而腹泻虚弱,才好不容易抓到。
「那家伙可费事了。」
佐保看也不看游马手边的茶具,睁大眼睛听着他的叙述。
「那个爷爷没有家吗?」
「是啊,因为是个像野生猴子一样的老爷爷嘛。啊,不对,是乌鸦。」
带回寺里之后,大概是被阿闍梨说了什么,他才总算放弃逃脱。阿闍梨将被游马拆掉一块榻榻米的那间房间分给他用。游马怕他住在里面会冷,想去将缝隙塞住,阿闍梨却说那样没关系。「因为是一直住在寒冷室外的人,不能随便让他取暖,也不可以突然让他喝热的饮料,给点温的柴朴汤就可以了。」游马把阿闍梨的这番话转告五郎,五郎就将熬好的柴朴汤分了些来。和老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实在是臭得受不了,正打算带他去洗澡时,阿闍梨又说不能用热水,得用快变凉的水才行,等阿闍梨和游马洗完后才让他进浴室,帮他从身上擦洗出多得差点塞住排水孔的体垢。拿新的僧侣工作服让他穿,他却不高兴地扭动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榻榻米上睡不着,夜里悄悄去看他时,他总是缩着身体、靠坐在柱子旁。
慢慢地,也开始让他吃点粥汤,不过他却和阿闍梨一样吃得不多。有一天,游马灵机一动,想起抹茶应该是最适合他的东西,于是兴冲冲地点起茶来。没想到,老人却瞪了游马一眼,离得远远地不肯靠近。
「天狗爷爷,这只是普通的抹茶啊,并不烫,对身体很好的,你喝点看看。」
因为是一直过着那种生活的人,或许没喝过抹茶吧。游马这么想,努力劝他喝,他却依然正眼也不瞧,终于让游马火大起来,气得怒骂:「我泡的茶是不能喝吗!」尽管他浑身脏兮兮,还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但游马却从未因此瞧不起他。不,反而因为他能在这样的山中活下来,让现在的游马深深体会「人外有人」而大感敬佩。然而,自己为了他不惜在山林里奔走,不但帮他洗澡还对他诸般照顾,最后竟然遭到这种态度对待。再说,遁隐山林的隐士守则,难道不是连一杯茶都应该爱惜,不可随意浪费才对吗?
被游马这么一顿说教,天狗似乎也认为有几分道理,才终于好好转身面对,开口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泡茶给我。」
说着,他拿起茶碗,一脸狐疑地盯着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不满意,刻意错开杯口,一脸嫌恶地喝了茶。游马恍然大悟。
「老爷爷,原来你是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