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意大利不同,北城的秋雨来得很急,阴云舒卷着汇聚,秋风从窗外的香樟树叶间呼啸而过,簌簌沙沙的声音溶进雨声中,无意谱成一段听不见终点的交响曲。180txt.com
南笛换上了病号服,坐在窗边听雨。
窗口留了很窄的一道缝隙,冷风挤压着吹进来,病号服上泛起剧烈动荡的涟漪,搭在窗框上那截白生生的手腕显得过分清癯。
一个人独处时,她才会显露出那种浓重得抹不开的愁容,像命运巨大的阴翳,压得人喘不过气。
茱莉亚去医院旁边的便利店购置一些食物和日常用品,说是半个小时之内就会回来,但半个小时是多久,她不知道。
人们大多依靠时钟确定时间的流逝,可盲人是看不见时钟的。从彻底失明那天开始,南笛世界里再也没有一秒,一分钟,一小时,有的只是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黑夜和悲痛。
已经是晚上六点了,病室外走廊上的脚步声交错响起的频率却没有变化多少。
这是一幢繁忙的楼宇,每一间病室都住着像南笛这样双眼受损的病人,有的比她幸运,只需要一场五到二十分钟的白内障手术就能痊愈,重新看见五彩缤纷的世界,也有人更加不幸,耗尽所有钱财和家人的眼泪,却永远失去了感知色彩的资格。
南笛并不因此高兴,也并不因此难过。
从她两岁绘画开始,社会中的人就从来不是她注意的对象。她相信孤独是一种生命的状态,把自己和所有人隔开,不让自己的痛苦去打扰别人,也从不关心他人的悲伤。
她在艺术媒体和陌生人面前总是很好说话,但稍微了解她一点的朋友都知道这个人的心是冷的,轻易走不进去,也捂不热,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一块岩石。
南笛除了绘画,唯一一个爱好就是收集高山之巅的岩石。她独自翻越阿尔卑斯山脉,攀登厄尔布鲁士山,最后在艾格峰上的积雪中捡起了一块很小的棱状岩,未经打磨,用线连结起来做成项链,一直佩戴在颈间。
曾经罗洛开玩笑,说想要那块岩石当定情信物,知道南笛母亲是中国人,还专门取了“坚如磐石”的意思。
南笛却只是给他回了简单的几个字——
高山之岩是至高无上的净土。
在曾经的欧洲画坛上,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新锐,但更多时候,面对恋人,面对父母,面对家族,她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顽固派,顽固地坚持着一些不为常人理解的信念。
因为不被理解,所以分道扬镳,也勉强构成了因果的逻辑,其余那些轻视、利用、嫉妒和背叛,都不过是细枝末节。
“叩叩。”
南笛从软椅上站起来,右手依然撑在窗框,袖口落了下来,遮住斑驳的伤痕。
“南笛女士,我是你的主治医师庄泊,接下来有具体的一些问题和你商讨,如果方便的话我就开门进来了。”
深蓝。
艾格峰的天空。
怀念的情绪是一种剧毒,一旦蔓延,心口就骤痛。
“进来吧。”
南笛关紧窗,冷白的指尖有些僵硬。
她的中文也不地道,是中学时期自学的,没有老师,平时很少和别人用中文交流。
很典型的意大利式中文,语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爱,和她冷淡的语气和清远的音色不太符合。
平时医生查房会是一个大阵仗,但这次时间太紧,南笛下午到医院,随即住院检查,庄泊没来得及征求她的同意,也就没带其他护士和实习学生。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人,那就是林听云。
庄泊是北城医大2014级博士毕业生,林听云是17级,在校时就是师兄弟,关系很好,林听云毕业后哪儿也不去,医大高材生,跟着庄泊心甘情愿当了一年的医助。
最近也快熬出头了。
“师兄,检查报告和病历本。”
“谢谢。”
庄泊朝窗边走近,停在了离南笛五步以外的距离:“坐着吧,没事。手术之前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要相处,我希望能我们建立最基本的信任和友谊关系。”
南笛听着,不太理解。
什么时候信任和友谊关系成了最基本的?
庄泊被她冷着,也没不高兴,继续执行他的工作,接下来还有几十位病人要去看,一些手术方案要做,今晚又不知道要忙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