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持抬头看着富贵老翁,含笑说道。
那老翁听到这话随即指着他朗声笑道:“你这位‘清凉僧’也学会揶揄人了,你们‘希那衍那’怕不教这个吧。”说话间,老翁也不顾身上锦袍随意坐到老主持对面,说:
“怎么样,今年的字写好了吗?”
“施主说笑了,且稍等,还有一笔。”和尚笑笑,接着埋头写字。
虎头和尚对眼前这幕毫不意外,微微低头行礼。随着老翁坐下,不觉身边空气都湿润起来,田间的清新和风伴着微微湿润的水汽,让人舒服得想大口呼吸。
虎头和尚悄悄地看向这位施主,自他入寺起就知道,每年暮春时节都有位施主前来向老住持求字,风雨无阻。只是如此经年累月,住持须发早已染上几缕霜雪,而这位老翁却一如当年,甚至气色越来愈好,简直像是返老还童一样。寺内僧众对此一向多有猜测,只是老一辈的大和尚们都不愿多说,不由让大家更为好奇。
此时,这位施主正死死盯住纸页,好似薄薄一张草纸上力顿千钧。随着老和尚缓慢又流畅的一笔写下,惠卿竟觉得天色仿佛暗下来几分,再抬头看去一切又好似毫无变化。
念佛是誰,照顧話頭。
一位缘觉乘的老僧竟写下大乘教理,可在场三人偏偏都毫不惊讶,泛黄的纸页还夹着桔梗的纹理,字迹的墨色却像活过来一样在笔画间流淌。惠卿恭敬接过眼前这张明明并无丝毫法力加持却无神自明的纸页,不由他多想,下意识递送给对面富贵老翁。
“好,好,好!这么多年,竟还能百尺竿头,也就是你‘清凉僧’了。”老翁满意地看着手上字迹不由赞道。
“施主满意就好,老衲多嘴一句,今岁蓟州还要大旱么?”被称为“清凉僧”的老主持摸着几缕稀疏的山羊胡颔首问道。
“这,帝封江湖,不得擅用啊。”老翁有些为难,下意识瞥了一眼老住持身后的虎头和尚惠卿。
“就这一砚台的水可以么?”
老住持知道对方为难,转头望向田间耷拉着脑袋的青黄麦苗,指着桌边再寻常不过的砚台和缓说道。
“这,唉,承情一甲子,这方砚台我带走。”老翁迟疑片刻,终是艰难答道。
“呵呵,那多谢施主了,惠卿替老衲送送施主。”老住持见对方点头,不由露出欣慰笑容。
惠卿闻言赶忙追上老翁脚步,老住持看着二人渐步走远,又侧身看向不远处的麦田,终是默然一叹。
田间道左,老翁信手拂过青黄麦苗,瞟了眼讷讷不语跟在身后的惠卿说:
“怎么,清凉僧的佛法也不能让你清心?”
惠卿似乎想着什么心事,闻言一惊,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施主”,瓮声答道:
“老住持自然佛法精深,是小僧学艺不精乱了心神,施主见笑了。”
老翁也不在意,停下脚步说:
“虽是精魅却得了虎象,佛法教你开悟明心,却未曾说要你失了本相。虎者,傲笑山林、百兽之尊,没了这份勇猛精进,你拿
什么去见如来?”
说罢伸手拍下惠卿发白的僧袍上,似乎是在帮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灰尘飞舞在阳光里像精灵般舞蹈,一道微尘飞进惠卿鼻息之中,惹得他狠狠打个喷嚏。老者见状哈哈大笑,也不顾还愣在原地的惠卿,径直走了出去,没几步便消失在田间陇上。
惠卿站在原地揉着飞进飞尘的鼻子,石头的老虎脑袋上丝丝白气蒸腾,眼中凶狠和慈悲来回交替最终定格,猛然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歪脖树下的老僧,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嘴里还喃喃念叨着:“竟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