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连雨天河套发大水过不了河,亲友都到场,拜堂的时辰也临近。狄支书蹲坐在下砬子顶上看着河对岸干着急,杨婆子站在王八脖子上亮开她那大嗓门高喊:‘狄旺!你今天不把我弄过河,时辰一过我就跳进河里嫁给老王八。’把狄支书急得就像火烧火燎的毛毛虫。是段显廷、杨明伟、杨久原、李荣凫水过河把人接过来的,杨婆子坐着大笸箩渡河出的嫁,连彩礼钱都是这几个人凑的。就为这,狄支书在暗中老是护着这几个狗汉奸。”几个纸团打向他,一屋子人都回头看他。他得意极了,后脑勺抵着墙,这个季节,远没到他穿鞋的时候,大黑脚丫子撂上棺材板桌面,还像摆手一样晃着。
我爷爷看管东队的菜园子,赵宝金从高粱地里爬进去偷茄子,被爷爷摁住,拍了一鞋底子。爷爷说:“左边是柿子,右边是黄瓜,傻家伙就知道往前面爬,直奔生茄子。”偷茄子贼回答:“没看见,要是看见柿子,我就往柿子地里爬。”“啊哈!我以为你不知道柿子、黄瓜好吃哪,感情你眼珠子不会转圈呀?”小贼说:“老杨头子,你故意埋汰我。”
今天,赵宝金借助姜宏伟的话题小小地报复了一下,报仇的快感令他十分得意,眼珠子转得像偏向一侧的陀螺,目光从眼角快速扫视一遍全班同学的表情,无所谓的、惊奇的、厌恶的、憎恨的都有,任何反应都能令他兴奋。
姜宏伟眯缝着肉缝眼接着说:“后来有人给段显祖捎信叫他走,他说:‘故土难离。’死活不走。有一天来了好多骑大马的人进了他家,带走他的大老婆和一儿一女。村里院子最大的是宝家大院,房屋最多的是段家大院。段显祖打那个时候起就开始败家,房子都整漏雨喽,檩木全劈了烧火,墙砖扒了青砖谁要就送给谁,最后院子只剩光秃秃的土地,挪地方盖了现在住着的破石头房子。南湾子的大片土地和树林子原先都是他家的,高万福是打烧饼的,那烧饼做得好,赶圈集卖,廿家子大集上,那得他的烧饼卖光以后别人才能开张。卖烧饼的高万福褡裢里揣着苞米面大饼子,一家人喝高粱粕子粥,积攒一点钱就置办土地。段显祖和他商定用烧饼换耕地,一个烧饼换南湾子一根大长垄。高万福乐疯了,没日没夜地做烧饼,换完土地换树林子,一个烧饼换一棵树。没两年段显祖穷得叮当响,高万福富得响叮当,又置房子又添牲口,把狄支书赌输的房子也买下来,还打算买个大院套,看中的就是段显祖已经荒废的老院子,那可是村里第二大的院套。愿望还没实现,开始搞土改,高万福定个大地主,连他弟弟高万祥也定个地主,段显祖却定了个下中农。批斗会上,乱棍打死高万福。”高永泉风风火火地站起来,气呼呼地说:“大地主高万福不是个好东西。我爷爷春天借他一把粉条子,年根儿底他愣让还一把半,他放高利贷。”
姜宏伟问:“段显祖家有一张大照片,你们见过吗?”段兴国要抢风头,快嘴道:“我们是一家子,我见过很多次,早年就在墙上最显眼的地儿挂着。那个人戴着大盖帽,骑大马,腰间挎着盒子炮。”姜宏伟一点不行乎,“那个人就是他老叟。”段兴国问:“他老叟干什么的你知道吗?”“那谁不知道哇,国父葬礼上,前导马队掌旗的人就是他。”
姜宏伟讲的那么多,讲得那么清楚,吸引那么多的耳朵,还揭我爷爷的短。可是我就知道他爸爸是个活木匠,他爷爷是个死木匠,其它的事丁点不知晓。满心想埋汰他一下,痛苦找不出足够狠毒的话来。我恨他,对段兴国说:“段老二,我想削他。”段兴国在男生中个子最矮,他劝我说:“他不单年龄比你大一岁,除了你的眼睛比他大八圈外,那家伙的手脚脑袋每一处都比你大一圈。别看上次打架他逃跑,那是他理亏没好意思跟你过手。我估计你打不过他,除了挨揍,你占不到一点便宜。”就为了几句话,我也犯不上下死手,只好自己咽口吐沫。
还好恨他和赵宝金的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人:我、段兴国、宝春瑞、李天俊。地主羔子宝春瑞的爸爸是宝常青的大儿子宝庆忠。李天俊的爸爸是李荣的大儿子李成林。我的死党是段兴国,都喊他段老二,段兴国的爸爸是段显廷的大儿子段海水,他三叟是我的大姑父段海波。我心里想:“不急,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