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摊开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
这是她的手,却不应是她殒命前的那一双手,无论是手指还是手腕,都太过纤细了一些。
“五娘!”身后忽然响起女子柔软的声音,带着微微地惊喜与诧异。
一个青衣丫鬟,掀开帘栊,削尖的瓜子脸,弯弯的柳梢眉,水盈盈的一双眼睛向她看来。
“春暮……”旖景犹犹豫豫地喊道,听见了自己略带着嘶哑,却是稚气未脱的声音。
是一场梦境吗?那究竟是眼前还在梦中,抑或所经所历的那些是一场噩梦?
“五娘发了整整一日的高热,昨儿夜里才退了,怎么能赤脚站在地板上。”春暮连忙走了过来,扶着旖景的手,将她往榻上引去。
她的掌心温暖,是真真实实地温暖,以致于让旖景切实地感觉到周身血液在脉络里同样温暖地涌动着。
于是再一次仔细地打量四周,那些雕屏绣画,那些玉瓶瓷樽。
毫无疑问,这是她的闺房,是她生活了十余年,无比熟悉的地方,不是楚王府的关睢苑,不是那个充满了阴霾与杀意的元宵夜!不是远庆十年,那么……今夕何时?
旖景再次将视线投往左侧,清楚地看见紫朱琉璃樽里,五支各异精美的绢纱宫花。
记得的,自从七岁那年,第一次对春季宫里赐下的绢花产生兴趣,祖母每年便会赏下一枝,由得自己拿回闺房插在妆台,一直到她及笄——那么这时,是她的豆蔻年华,她的十二岁!
心里的恐慌渐渐平息,旖景险些热泪盈眶,这时才体会到刚才的自己,是多么害怕在远庆十年醒来——死亡,有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着,却不知怎么面对罪恶。
然而她更希望远庆十年所经历的那些事,不过是豆蔻少女偶然的一个噩梦。
可她纵使震惊于这时光重头,也明白不过是一个奢望,如果真是一场梦境,此时清醒,当如释重负,不会有那么汹涌的恨,也不会有那么锥心的愧。
“五娘……”春暮显然被旖景复杂的神情疑惑了,担心地询问:“五娘可还是觉得头痛?嗓子里是不是还干涩难受?奴婢这就去回了国公夫人,让再请太医来瞧瞧五娘。”
“不!不用,我没事了,我很好。”连忙拒绝,旖景掀开朱纱帐,将自己藏在了锦衾里:“春暮,我只是还有些乏,你让我静静一人儿,我再歇会。”
柔软的锦衾上清新的玉兰香,与帐外馥郁的百合香纠缠蕴绕,将旖景温柔的包围,这熟悉的气息让她再也没有办法抑制眼泪,决堤而下,沿着面颊冲洗入嘴角,那苦涩的滋味,犹如临死前虞洲递上那一碗热茶。
痛哭一场,旖景不可抑止地开始回想她可笑挥霍的光阴里,那些锥心刺骨的往事。
金枝玉叶,惯养娇生,有如明珠珍宝一般被长辈呵护着长大的她——卫国公府苏氏五娘。
冰雪聪明、才貌双全,这是身边长辈对她的赞誉;京都双华、名门贵女,这是世人对她的评价。要说闺阁时最坎坷的事,无非就是襁褓之中与生母天人永隔——她的母亲出身自建宁候府黄氏,与父亲卫国公成婚,生下长兄长姐一对双生子,三年之后,又有了她,却因身子羸弱,产后落了病,只养了两个月就撒手人寰。
纵使如此,当母亲的庶妹成了她的继母,也是对她呵护备至,视若亲出,更别说还有大隆朝最为尊贵的上元大长公主——她的祖母,对她的千般疼惜,万般宠爱。
亲人们的珍爱,她却从不知珍惜,仿佛觉得该是应得的。
性情骄纵,常与姐妹们争执,就连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她也从不曾亲近关怀过。
唯有对虞洲,倒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只因与他青梅竹马、两下无猜。
及笄之前,她的生命里未曾有过哀伤两字,一直到太后赐婚,那一张黄卷,将她与虞洲的堂兄——楚王世子虞沨联系到一起。
同在屋檐下,每一次见面却要维持着礼数周道,分明情深意长,却还要佯作生疏客套,她与虞洲,一度生活得步步艰辛。
她不甘,想要挣扎,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与他在一起,哪怕一朝一夕。
至少当时,她是这么以为的,至少当时,她以为他也是一样的心意。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他的诺言,多么悦耳动听,多么感人肺腑!以致于当他将那瓶毒药交在自己手里,哀伤恳求之时,她半点都没有怀疑过他的话。
他说——旖景,圣上已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