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天子根本没想到周父还活在世上,在他看来,福王之死已经结案,就算有活口存在,也不能改变什么,等锦阳局势一定,那就更不需要担心。
这也是周仲不见踪迹后,天子虽有担忧,却也没怎么觉得焦躁的原因。
先帝既知福王为他所害,还愿传位于他,就算太皇太后握着这把柄也不能贸然公布,否则,也是质疑先帝决断。
等政变功成,太皇太后被禁后宫不得自由,周仲更无威胁。
而秦怀愚,早把周父抛诸脑后,此人无非是用来防范天子过河拆桥,眼下毫无作用,压根不至于让秦怀愚费心分神。
不过倘若他能接触秦子若,大约会意识到事有不妙,可惜无论是秦怀愚还是天子,这节骨眼上,完全没有想起身陷役庭的“女诸葛”来。
寒衣节后,天气日渐转凉,冬衣加身,炭火取暖。
已经是十月下旬,可归化却仍无密报送抵天子御案。
蟠螭雕炉里银炭吞吐火光,使殿内温暖,却越发让天子急躁。
案上高高一叠政务奏本他已经无心细看,用印之后直接让人送去慈安宫。
掐算时日,已经又过二十余日,按理钟光兆已经动手,倘若待卫国公攻入北原边城再班师返京,钟光兆应即返回榆林卫,还哪有下手机会。
难道说事情出了变故?
想到这个可能,天子满额冷汗,北原将官可是被活掳,难保不知归化内应真实身份,若被卫国公躲过死劫,将人押返……后果不堪设想。
这本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胜负关键,可千万不能出现意外。
“圣上!”忽有一声远远传来,是心腹李太监的嗓音。
天子停止徘徊,急抢奔出,氅衣带得一旁瓷樽倒地而碎,天子竟似无知无觉。
“可是有归化传回密报?”
高槛外,天子迫不及待地追问跑出一身热汗的李公公。
却不待李公公喘气回禀,一把夺过手里托着的木函,转身回了书房,“咣”地拉开匙柜,取出对应之匙三两下捅开。
撕开火漆,天子几乎是摒住呼吸扫视那信件。
颓然跌坐。
李公公正瞅着地上一堆碎瓷发怔,犹豫着是不是要让人入内清扫,忽闻一声巨响,却是天子将御案上一应笔墨、镇纸挥袖扫地。
李公公只觉胸口一凉,万分后悔殷勤太过,怎么就亲自跟了进来。
好在天子这时也没有时间发火,抬起血红的眼,发狠般地盯着李公公。
却在心腹惊慌跪地前,咬紧牙关下令:“诏,右丞速速来见。”
顾于问自打与陈相“达成一致”,得空就劝天子稍安勿躁遵奉慈安宫取得信任之后,就被天子逐渐冷落,好在顾于问并未与慈安宫来往,天子才不疑他心生二意,其实也是过于自信手里握着能使顾于问声名狼藉的把柄,只以为顾于问太过保守,才不合心,因而归化事件与接下来政变夺权,天子自是把他摒除在外,他一个文官,其实也不能助益关键,至于事成后的舆论导向,有众多秦党,增减一个顾于问就更无关紧要。
是以,眼下顾于问已经“退居二线”,秦右丞才是天子心腹之臣。
不过鉴于顾于问与苏明对翰林庶常的影响,将来还得靠他们打击秦党,天子也没将二人彻底放弃。
就连陈参议,天子其实还有期望,当太皇太后倒台,这些人只能为他所用,陈家到底是母族,名望还在,比秦家得用更多。
这么看来,其实天子也并非愚昧透顶,更说不上偏听偏信,可惜的是他心态不正,在大方向上偏离出轨,错误低估对手——压根就没找对敌手,他的威胁其实根本不是慈安宫,更不是卫国公府,而是一直被他视为能够收拢的楚王虞沨。
多疑又过于自信,狂妄独断,太急于独掌大权,身为国君,却将军政视为儿戏,引贼入室、陷杀忠良,天子步入歧途,注定众叛亲离、陷于绝境。
倘若天子从一开始,就与慈安宫统一步调,听奉先帝遗言稳重执政,莫说虞沨根本不会为自保而生二意,就算真怀野心,也难以造成慈安宫与天子反目,除了举兵造反,决无可能动摇天子帝位。
可也是因为天子多疑自专的生性,注定他不容旁人染指大权,即使那人是嫡亲祖母又奉先帝笔诏。
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一早注定。
十月末,日昼减短,秦右丞急急忙忙出宫之时,四围已是暮色深寒。
秦怀愚尚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