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水县的县衙大牢里，闻重枝一身单薄衣物靠坐在墙边，从墙缝里传来的寒意浸得他骨缝都透着凉，却也让他格外清醒。

他比华檀乐观的多。

闻家告他杀人，但那些人都死在水灾里，官府是不会同意他们检验闻家人尸体的。

闻家三房连同二老一共只活了三个人，若真报上去，上头的人查下来，倒霉的是王县令，是官府。

但也正因如此，没有尸体就不能证明他杀人，不能证明他杀人就得将他放出去。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回想起当初，自己去报官时，见到王县令的夫人与闻家三房相谈甚欢的画面。

从那时起，报仇的种子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闻家老三背靠县令自然不怕他告状，现在闻老三的儿子死了，他会不跟官府闹？

闻重枝嗤笑一声，背抵着寒凉的墙体，渐渐握紧了拳头。

他没料到堤坝会决堤，当初只是单纯的想杀人，如果不是竹翡姑娘阻拦，这时候他或许已经罪行累累。

——其实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是他利用食物相克算计了那些人，现如今他已经是罪孽深重了。

就是不知道竹翡姑娘还会不会想见他和母亲。

想起祖宅门外竹翡说的话，自己从来没让她去问闻家人要不要转移，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要去杀人的了吧。

想到自己在竹翡心里留下的最后印象居然是杀人犯，闻重枝破天荒地有些苦涩。

算了，算了。

他们本就毫无牵连，竹翡姑娘对他的印象是如何又算得了什么？

闻重枝阖上眼眸，压抑眼底汹涌的难过。

“闻重枝，有人来看你了。”外头传来狱卒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这时候会是谁来看自己？

他睁开眼，身体动也不动，只是转着脑袋向牢房外面望去，却愕然撞见一个纤瘦的身影。

“……竹翡姑娘，是你啊。”

刚才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可文重知却不知该怎么说话了，他有些害怕见到竹翡，仿佛看见她就是看见那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自己。

想了想他还是站起身要走过去，却被竹翡阻止。

“你别过来。”

小县城的大牢一年也装不了几个犯人，空荡荡地回响竹翡的声音，清脆的令人心碎。

碎的是闻重枝的心。

他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官府虽然没判，可是在竹翡的眼中恐怕已经判定了他杀人犯的身份，不怪她不想见自己……

“我先前感染风寒至今没好，你在狱中没有药，若是传给你，怕是没那么容易恢复。”竹翡急急地说完这话，转头咳了几声。

她声音很轻，却似有万钧之力，生生将闻重枝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过后，闻重枝抬头上下打量她，果然见到竹翡的唇色比先前要淡了许多。

他又低下头，握了握手，心头泛起苦涩：“是不是连日淋雨感染的？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与你何干？”竹翡摇头，“是我自己放心不下徐大娘，所以才接二连三跑去找你。你没将我赶出来还让我避雨，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不必向我道歉。”

她手上还拎着个食盒，里面是温热的饭菜。

牢门的空隙不足以将食物递进去，竹翡微恼，“只能将就着你在这吃了。”

她一股脑的把饭菜塞进闻重枝手中，趁着他吃饭的功夫，道：“我去铺子里看过徐大娘，她的腿疾又重了许多，我找大夫看了，说是因为雨天引发了伤口，幸好治的及时，不然日后一到雨天就得疼。”

耳畔听着竹翡念叨着母亲的声音，闻重枝低头吃着饭，眼眶突然就红了，只是他死死低头，不肯让人瞧见。

上天待他不薄，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送来了竹翡。

“……大娘已经醒了，就是念叨着西面的土房子，怕日后没了去处。河堤决堤，到现在也没人上报，还不知道能不能赔银子呢……”

竹翡的声音在牢房里悠悠传开，传入了闻重枝的脑袋里。

官府不会上报，这件事也不会有人知晓，死去的人会白死，垮掉的房屋也白垮，一切都是徒劳。

“要是有人能去京城告御状就好了，好歹也能拯救万千百姓。”竹翡只是嘟哝，却没想这话落在了闻重枝的心里。

告御状。

真的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