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放下车把李元文不下车,回过头抻着脖子喊:”不是……帽子,我的帽子.”车夫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个贼举着李元文的红疙瘩帽刺儿晃摇着,而后不慌不忙笑眯眯地钻进路边的胡同.
胡同口画着一层楼高的仁丹广告,车夫看准了倒着把车推倒胡同口,扶李元文下车,”你老别急,他跑不了.那是条死胡同,你老赶紧追,准能堵在里边.”李元文看看车上的东西有点犹豫,车夫说:”放心,我给你老看着,快追!我还等你老的脚力钱呢.”李元文心想有理,抱着帽盒子下车追去了.
李元文进了胡同,才明白嘛叫老憨进城,发现挨赚了.这一片建筑全是日本人盖的小二楼,楼的前脸儿在马路上,楼后面挎小院带后门,出后门是条横胡同.楼与楼之间的空当与横胡同垂直,乍一看,小偷像进了死胡同,其实四通八达.李元文在里面像进了八卦阵,一样的房子一样的胡同,转来转去哪儿都是路口.好容易转到马路上,更让他迷糊了,所有胡同口全画着一模一样的仁丹广告.他站在马路上四处张望,除了偶尔有”笛笛”叫的汽车驶过,再找洋车已无影无踪.就算那拉车的是个良民,不是故意诓走他的东西,这是嘛地界儿?谁敢在这停车等座儿.
长了毛比猴都机灵的李大管家李元文,有年头儿没这么犯傻了.此时的态势,酷似当年站在古宅门前的歪脖树下,此时的心情,亦与寻死觅活的心情相似乃尔.他懊悔自己的一时糊涂,跟个老娘儿们似的叨咕自己:”哎呀,通两头的活胡同,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小偷明明跟那个臭胶皮是一伙的,我怎么就上当呢!”叨咕够了,一看怀里的帽盒还在感到自慰.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老爷的顶戴花翎还在,要是连这顶帽子也丢了,那可真是掉脑袋的罪过了.或许贵人自有天助,贵人李元文无意中猛一抬头,盯上马路对面那幢小楼,门口挂块木牌牌,上面清清楚楚书写一行墨笔字:小岛一郎寓所.
”妈呀,可找到你老啦!”李元文见到小岛一郎,差点跪下磕仨响头.
小岛不再是武行的打扮,而是穿着和服趿拉着呱哒板儿,鼻梁子还架着金丝眼镜,水晶平底儿的,那是为了养眼.浑身这么一换装裹,加上满屋的名人字画、陶瓷玉器、古董玩意儿衬托着,凶神恶煞的日本浪人竟然也显得文质彬彬.听完李元文绘声绘色的陈述,小岛微微一笑,”统统小偷的把戏,关系的没有.官帽的没有丢,万幸万幸,大大的好.”语调轻松和善亲切厚道.李元文心头热咕咚的,忙从帽盒里取出古典捐来的功名.用袖子擦着顶戴花瓴,极尽讨乖的口吻说:”这个顶子寻常我们下人看都不让看,是我们老爷摸都不舍得摸的物件,你老收好喽.”小岛接过帽子放进帽盒拿到一边,顺手取过一盒人参,”这是真正的满洲参,至少生长了五百年,回赠给古老先生,请李先生代为笑纳.”李元文也得客气客气,”这,太贵重了吧.”小岛摇摇头,”关系的没有,支那人讲究礼尚往来,礼轻仁义重.以后常来常往,朋友的干活,客气的不要.”说着,跟变戏法似的,张手垂下块金链怀表,亲手把链子挂在李元文的疙瘩襻儿上.李元文受宠若惊忙跪下磕头,”谢谢小岛先生,今后你老用得着小人,千万别客气,定效犬马之劳.”小岛弯腰扶起他,”会的,会的,以后的合作大大的.”李元文又要跪下,”你老那是抬举小的了.”
简短捷说,给小岛上供烧香,除了道上耽误点事,进屋应酬三言两语事情就办妥了.李元文图个干净麻利快,想直奔王府赶紧把剩下的事办了.王府在英租界的墙子河边额尔金路附近,中间还隔着法国地,宫岛街不通电车胶皮也难找,李元文准备腿儿着走.小岛挺够意思,认为腿儿着”开路的不行”,扒拉扒拉墙上话匣子的圆盘子,对着小喇叭一通”叽哩咕噜”,不大会儿门外开来一辆汽车.听说让他享用这金贵的脚力,李元文激动的不知说嘛好了,”你老这是太抬举我了,太拿我当人了,甭说我们老爷,王爷未必享用过这脚力……”说到这儿,眼泪”唰”地下来了.打死李元文他也不会知道,他坐的是辆最流行的别克汽车,漂洋过海打德国开过来的.车身涂的白漆,白得赛过洋白面;黑顶子黑得赛青缎子.里面豁亮的能坐五六个人,比王爷坐的洋马车气派多了.
开车的是中国人,听说去王府没费嘛劲就送到了.刚要下车,李元文忽然想起来,蒲包里的嘎巴和醋罈子全让他送给小偷了,拿嘛见王爷呀?开车的德行特别好,见他犯难就问老王爷喜欢吃嘛?其实他也不知道.根据他的水准,便说:”最好的吃食,还能超过桂顺斋的点心?”开车的嘛话不说,绕了老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