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听他凑到我耳边道:“有些事,寄宿在他人家里总归不方便。”气息落到我的耳根,惹我微痒,“比如,洗澡。”
我一听这话,立刻对婆婆道:“请婆婆务必让我们今日搬过去。”
院子虽小,却整洁干净,西角还有一丛山茶,正值花季。花畔有石桌石凳,落了一层积雪。可以想象,晴好的日子在这里摆一局棋,或者饮一壶茶,都是很好的消遣。
我四处瞧了瞧,兴奋地问无颜:“瞧见那面墙了么?种了好些爬藤月季,现在虽然不是花季,但是三月到了,一定会很好看。”
他问我:“喜欢?”
我点点头,喃喃道:“这里原来的主人,一定很喜欢花。”
老人家引我们到主屋,应道:“我那个儿子,生前就喜欢花花草草的,他这个人短命,自小身体不好,竟没能挺过二十岁的冬天,可是他种下的那些花草,却一岁更比一岁热闹。”有些感叹,“人啊,有时候竟没有草木坚强。”
我听得伤感,道:“一定是令郎在天有灵,守护着它们。”又有些不大过意的去,“此处是令郎的旧居,我二人冒昧入住,是不是不大好?”
婆婆道:“人都去了,我还死守着他的房子做什么?你们小夫妻放心住。”又促狭道,“你别看张家小子生得粗壮,至今都还是个单身汉,你们夫妻借住他家,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我红了脸:“婆婆真会开玩笑。”
将老人家送走,刚刚关上篱笆门,就被男子从身后抱上了。
我道:“你方不方便放开我,让我去洗个热水澡先?”
他道:“暂时不方便。”
我道:“你的伤……方便了?”
他道:“一会儿可以试试到底方便不方便。”
我脸更红了:“不正经。”
他声音含了些笑意:“梨儿,我等不及了,你呢?”
我含羞挣开他,“不跟你闹。”跑到水井旁,把水桶丢进去,想打几桶水留着一会儿洗澡用。
他不紧不慢走过来,手放在打水的轱辘上,恢复正经:“我帮你打。”
我推脱道:“你有伤在身,还是找个地方坐一坐,打水也不是什么耗力气的事,我自己能……”还没说完,他已将我拉到旁边的石凳处,抬手将上面的积雪扫干净,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覆在上面,才按住我的肩膀安顿我坐好。
我茫茫然地抬头看他,听他道:“你只需坐在此处,陪着我就好。”手拍一拍我的头,“我的伤,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般严重。”
我道:“可是……”
他温言道:“听话。”
我为他突然间的柔情晃了下神。此时的他,便像个爱护妻子的寻常男子,没有那些成迷的身份,也没有那些难言的往昔。身外的喧嚣,全成了无关紧要的事。他的眼里只有我,整个世界都是我。
正在我隐约为此时的气氛感动之际,却听他道:“唔,像你这样笨手笨脚的姑娘,万一跌倒了我还要照顾你。”
我默了默,道:“打你的水去。”
看着他汲水的动作,尽管心中哀怨,却不得不承认,此人虽然山野装束,却不掩温雅之姿。
我看着他的动作,恍惚地想,其实,他同三年前并无什么变化。
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他,是因为心底隐隐觉得他已经死在那场宫变里。一个已死的人,又如何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可是,一个人容貌可以伪装,身形气质却难以作假。
刚刚见到慕公子时,我就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很熟悉,不过那时我却仍然未将他与无颜联系在一起。这世上相似的人何其多,我大约是太思念无颜,才会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误认作他。何况,他们一个是琴师,一个是谋士,八竿子都难以打到一起。但,他身上类似无颜的疑点太多太多。那****醉酒,与他一夜荒唐,委实不是我应有的做派,如今想来,有七成可能是我误将他当成了无颜,否则,随意将清白交给一个陌生人,足以令我含恨终生。
那夜,我虽醉得厉害,可是,无论是他亲吻我的方式,还是他唤我名字的语气,都是无颜,不可能是另一个人。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便从真糊涂,变成了装糊涂。
我本以为,我与这个人此生都可能不复相见,可是如今,我却在这座小山村中的小院落,这样安静地看着他,暂时不必害怕有人会将他从我身边带走,看向他的每一眼都可以足够长久,我突然对命运心生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