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满。
祁昭雪并不是嗜酒的人,但这姑娘性子柔软,见老板娘在兴头上,也就没有推辞,一碗接一碗地喝下去,老板娘脸上的红晕越发迷人,反倒是看似单薄的祁昭雪,神色如常,一脸平静。
好家伙,这姑娘天生的酒量可真是惊人!
天色渐晚,大堂里的客人也渐渐都走了,大鱼酒肆虽然在这一片颇有些名声,但毕竟只是个喝酒的去处,没有客房供人安歇。
按说祁昭雪也早该走了,布武境虽然精神强韧,可如非必要,该睡的觉还是要睡的。
但老板娘一脸醉意地拉着她喝酒,温柔如她,自然也不会扫兴,就这么一碗接着一碗,喝到了月色初升。
窗子打开,门也开着,夏夜的风穿堂而过,因为是在山野林间,所以并不闷热,拂过肌肤,微微泛凉,让人舒爽。
两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在桌边痛饮,反倒是身材敦实的少年粟梁,默默地在擦着柜台。
擦了两遍之后实在是擦不出灰了,便拿起一张小凳,坐到了店门口。
背靠着土黏的石墙,仰起头,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没事干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
那年被老板娘捡回来之前,他就正躺在血泊里数星星。
粟梁本不叫粟梁,小时候他姓申,是汲月堂申家三掌门申公仇的孙子,老六门的嫡系子弟,在当年的青叶州,绝对是含着金匙出生的。
可惜,这些事情粟梁也都是听旁人说起的,他自己从未有过切身的感受。
因为在他记事之前,汲月堂就已经被那位燕王阁下给一锅端了。
他只是听旁人提起过,说因为自家的长辈脾气暴躁,汲月堂当初在对抗朝廷的时候最是狠厉,一点余地都没有给自己留,所以燕王出手的时候,也格外凶狠些,比起其他被灭的五门来,申家人是幸存数量最少的。
这本该是个大仇的。
但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粟梁五岁那年,刚开始记事的时候,那些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向他灌输灭门之仇的申家余党,就被早年的仇家给找上了门。
虎落平阳,对方又是结着伙儿来的,申家剩下那小猫两三只根本就抵挡不住。
当天夜里,天空飘着雪,粟梁被一块飞溅出来的木头打伤了腿,倒在房屋的废墟中,耳边是乒乒乓乓的厮杀声,他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缩在废墟里,望着天空,一颗一颗地数星星。
也不知道是不是数困了,就在他觉得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远,眼皮子越来越沉的时候,他被人从废墟里拉了出来。
那就是老板娘了。
粟梁有自己的名字,但老板娘非要给他重新取一个,所以他就叫粟梁了。
粟梁也不知道老板娘是什么底细,十年了,他也没问,就跟着学了些粗浅的手脚功夫,灵力修为相当一般,但体格强健,寻常锻体的百幽境修士,经常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老板娘算是什么关系,是养子还是伙计,反正她不赶自己,那就一直住着,包吃包住不发工钱,也挺好。
夏夜天清,数起星星来就比较有挑战,因为数着数着就会想,这颗自己刚才是不是数过了。
粟梁皱着眉头,正想着要不要退回刚才那颗重新数,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碾着落叶走过来的脚步声。
有客人?
少年从小凳上站起身,远远地想着小路那头望过去。
夜都这么深了,真要赶路也该是往集镇酒楼去,半夜来酒肆喝酒,还真是少见。
一个人影从远处的树影中走出来,那是个十分高大的魁梧汉子,看衣衫有些破旧,可因为身高肩宽的缘故,迎面走来时,依旧很有压迫感。
粟梁也见过不少江湖人了,目光从这人左颌处的铁质护面看到他肩后露出的粗壮剑柄,心里立马就有了个底。
这肯定是个能打的,自己恐怕不是对手。
粟梁看不见灵力,但他很清楚,足有小臂粗细的剑柄之下,一定是一把沉重无比的巨剑,能挥舞起这种兵器的人,至少在力量上,一定远超常人。
搬起凳子,乖乖地站到门边上,老板娘早就教过他,江湖上遇见打不过的,认怂就好了,活着比啥都强。
所以粟梁能做的,也就是高声喊了一句“客官里面请”,算是给店里的老板娘报个信。
可惜,老板娘是真有些醉了,根本连头都没回一下,还端着酒碗,在朝祁昭雪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