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琴境

“琴师，你还好么？”梦萤草坐在妖琴师身旁，关切地问。妖琴师不语，他转过头去，低垂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神情。

“你决定离开了吗？”梦萤草又问。

“不。”

“滢都还有没有探问的人，你不再需要我帮忙了吗？”

“不。”

“真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想寻到他，况且那还是个人类。”

妖琴师的目光从头发中投向少女，少女急忙顾左右而言他，道：“诶诶诶！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总行了吧。别这样瞪着我呀！”

她朝妖琴师身边挪了挪，又把玩着手中的茸草枝：“谢谢你呀，谢谢你救了我。可是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我除了捕梦，也懂一点疗伤，要不要...”

“不必。”妖琴师道。

“真冷淡。”她又是一撇嘴，无奈道：“好吧。”梦萤草起身，“那我就走啦。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何如此固执地想要找寻一个人类？”

又是沉默。这种似乎是妖琴师特有的沉默让总是喋喋不休的梦萤草感到无趣又恼火，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你还要继续找吗？”

“人类既已转世，怎会寻不到？”

“寻到了，又如何？”梦萤草赌气似的不假思索道。

妖琴师不再理会她，少女独自走了，剩他一人一如既往地拂琴静坐。

无人知他所想，无人能及他的世界。

姜旻去滢都已有三月，传回姜府的书信却只有寥寥几封。姜瑶姐弟很是担忧。这一夜，姜瞬无眠，他静坐琴边，练习新学的曲子。琴音在夜深人静时听起来尤其沁人心脾，清幽如水，仿佛能一洗疲惫。

姜瞬手指轻触琴弦，蜻蜓点水般的动作似乎更娴熟了。他凝神倾听自己指下的琴音，缥缈悠然，姜瞬闭目调整气息。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片溪流树林，林中虫鸣声声，水流潺潺，夜风清冷而空灵。他举目四望，尽是草木。然而，他却感觉林间深处有一人，身影孑然，透着哀伤。

姜瞬不禁举步前行，放轻步履，不想打破这片宁寂。恍惚间，自己已停在溪流前，几步开外的林间草地上，一人身着孔雀尾羽花纹的雪袖衣裳跪坐着。他银发如星汉，额间有一角。身前还有一具琴被他的身子遮挡，只露出前端和尾端的冠角和琴额。

姜瞬看着他，心中袭来一阵灼热而后又是一股冰寒，头脑中有景象和话语纷至沓来，起初遥不可及，而后嘈杂轰鸣，姜瞬就呆立在原地，忘记了呼吸。那人缓缓转头望向姜瞬，在看清他金黄的眸子时，姜瞬顿觉一道冷光朝自己袭来，那目光警告他不可靠近。

他明明那么沉默，却让姜瞬感觉他心中其实有千言万语。他想听他说，却分明知道自己与那人只是初识。

妖琴师缓缓转身，面对姜瞬。在他转身的瞬间，姜瞬看到了他心口破烂的衣襟——上面有血迹，血色已暗。姜瞬的心口也是一紧，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他喉头起落，不自觉地道：“你的伤，痛吗？”

妖琴师看着来人，静静审视之后，回转头去。

“滚。”妖琴师道。

姜瞬却没有动作，片刻后，他不顾他的警告，迈步向前，嘴里仍问道：“你的伤，很疼吧？”

妖琴师起身，将膝上的琴托于左手，看向姜瞬的目光只游过一丝波澜，随即恢复淡然：“吾与尔等除妖师无话可说。”

姜瞬闻言，感觉心口从方才起彷如淌血，此刻仿佛更疼了。他低头查看，却并无异样。但痛感丝毫没有减弱。他攥了攥胸口的衣襟，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已无意久留。妖琴师背转身去，重复道：“滚。”

姜瞬却不假思索道：“你是琴妖吧？”语调里竟是急切与挽留，“我叫阿瞬，予都姜府，若不嫌弃，可否再次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