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章死的时候已经47岁了,比起他那些战友算活的长的。
生前最大的官也只是个小队长,有幸赶跑了侵略者,看到那些渣滓投降,又过了两年安生日子才死,已经是老天开眼了,他知足。
坐在凳子上看着黑白无常拎着胳膊粗的锁链跳过八仙桌他觉着有点滑稽,于是也真的笑了,大笑一阵没了气。
无儿无女,一早拜托了好心的邻居给他收尸,钱压在枕头下面,棺材也是一早就找村口的张记棺材铺定好的,上好的松木板,他满意的很。
又看了一眼他的小屋,没什么好收拾的,到处干干净净,一松懈,黑白无常就勾走了他的魂。
孟婆颤颤巍巍的舀了一碗汤放在他身前,黑乎乎的汤汁散发出奇怪的气味,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黏稠的像是刚熬好的膏药,总之绝对不是让人有食欲的那一种。前面的桥就是有名的奈何桥,墨绿的河水有鬼魂在里面嘶吼,有些试图抓着石墩爬上来,刚碰到就被弹出去。地上开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鬼怪志异小说竟也没骗人。
“来世是否还能遇到今生遇见过的人?”他哑了声音问着,没了实体,话音都是轻飘飘的,听着有气无力的。
“能的,能的。”孟婆听到过太多次这样的询问,明是不能,也一叠儿说着能的,只盼着每个鬼魂都能乖乖巧巧的喝完汤。
前尘种种,一笔勾销,来世如何,无人知晓,才是轮回所在。
赵章举起黑黝黝的汤汁,凝神在水面波纹中看到了过往。有小槐,有老赵,有小李,有至今他不知真实姓名的同志。
“不,我不能喝。”他还没刻完那些人的碑,有名的,无名的,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他还没建好他们的家。
“年轻人,这可由不得你。”这样的人孟婆见得多了,也没看她如何行动,汤汁自发往他口中灌去。
“你可还记得你是谁?”碗已经见了底,孟婆耷拉着眼搅动着锅里的汤汁,面上全是不耐烦。
“赵章。”赵章觉得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过往一件件从他眼前回放。
如此三碗过去,双眼越发明亮,孟婆恍惚看到飘着的鬼魂一刹那有了实体,心下纳闷,这莫不是个活人?
孟婆汤已经不能再灌了,再过来世只能是个痴傻,她看过这人来世,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到底上天庇佑,不似常人。
既然仍有执念,送回红尘了断残念不迟,千百年来,痴情种执念生,过江之鲫。
他被风裹挟着回了人间,冥冥中听到“送尔只为了却执念,切莫生事,不得害人,谨记。”
这次,是不信鬼神也得信了。
可他究竟有什么执念,记忆已经模糊了,只是记得他是赵章而已。
赵章年少成名,生前再温和了神色,眼底都有藏不住的凌厉和傲然,像一把淬了冰的剑,三尺寒意迫的人不能近身。如今变成魂体阴寒之气比其他鬼魂更甚,一阵冷风从天地间掠过,看着村庄和农田,好在是个阴天,虽然难受,但也尚可忍受。
他回到家,正好碰上邻居发现他死了,和他走的时候一样,板正的坐在椅子上,衣服整整齐齐,死也死的利落。
接下来就是整个村的人都来了,每个人都在垂泪,邻居翻到他枕头下的钱,又哭了一阵,抽出棺材铺的一份,张家老头办事就是利落,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棺材给他送了过来。
村里长得最齐整的小伙子给他穿寿衣,寿衣也是他一早就挑好的,就放在衣柜抽屉里,最流行的白色,最流行的款。
几个年轻小伙子把他抬起来放进棺材里,停灵三天入土为安,懂风水的先生早给他圈了块地,说是埋下去下辈子大富大贵,他应了。
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纸扎店的老板又给他烧了个汽车。
全村的晚辈一律披麻戴孝跪着给他守灵,这荣耀也是全村独一份了。
遗照是他年轻时候照的,二十来岁,他也是有名的俊小伙,黑白的也依然帅气逼人。
有几个女人在门前空地上给他扎花圈,最有学问的老人给他写挽联,白底黑字上的字看的他脸红。
“正气留千古,丹心照万年”
“伟绩丰功垂青史,高风亮节励后人”
“南征北战功不朽,春去秋来名永留”
“一生肝胆生无敌,百战威灵殁有神”
“无私慷慨身殉国,含笑牺牲志凌空”
……
知道的死了个小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