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岁城,南安王府】
入冬以来,天岁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从昨晚就开始飘飘然,潇洒而下,越来越大,渐渐变作鹅毛般大小。
今日天气极为严寒,我半卧在廊下的一把雕花躺椅上,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素色衣裙,腰系白带,发无簪饰,心如死灰。
隔着落雪,淡淡望向谭星阁旁边的一进院落。
我的夫君宋晏清此刻正与他近来寻得的新欢在那里巫山云雨、春宵帐暖。
女人娇喘的声音时不时传出来,转瞬便被吞没在深深的雪夜之中。
这寂静的雪夜,连积雪压断枯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们帐中的欢愉,怎能掩藏得住?
嫁给南安王宋晏清的三年来,他对旁人多情滥情,唯独对我无情。
三年的光阴里,他对我薄情寡义,我不甚在乎,只一心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好好爱他,把好吃的好玩的统统寻来给他,奢望能一天一天将他冰冷的一颗心捂热。
但——我是景帝硬塞给他的王妃。
仅是这一重身份,他便不会爱上我。因为我的出现,让他与他此生的挚爱从此形同陌路。
我是向晚晴,是景国新撰史书中,那个风光出嫁,却下场凄凉,不得夫君半分怜惜的大将军嫡女。
若能早知我终在史书上被记下如此一笔,当初我抵死也不要嫁进这帝王家。但……我似乎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纸婚书,写下的是我的名字,还有我的一生。
我嫁给南安王宋晏清,婚后没有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唯有无穷的拉扯、无尽的厌恶与无声的绝望……
但,虽从未得到过夫君的宠爱,依靠家中荣光,我尚且能够在王府体面度日。
可就在上月,我的世界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变,仅存的体面也在朝夕之间分崩离析。
景国与邻国晋国向来交恶,年初因争夺一座边境处的重镇,两国军队在墨河之滨僵持不下,难分胜负。
两月前,阿父携三位兄弟前往支援,不料却中了敌军埋伏。
阿父与三位兄弟带领军队以少敌多,在墨河边背水一战,最终助永宁侯南宫霁的军队夺得胜利,然他们却全部壮烈殒身,永远留在了那片染满鲜血的战场上。
景军险胜之后,永宁侯负责护送我阿父与兄弟们的遗骨返回天岁城,未至,城中形势便陡然骤变。
景帝在朝堂之上许诺会优待向氏妇孺,但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阿父没了,忌惮向氏已久的高官便再无顾忌,怎会将失去依仗的老弱妇孺放在眼里?
向氏从此再无可入朝任官的男丁,我这位嫡女也未能获得南安王的宠爱,皇室对我更是毫无眷顾之意。
之前宋晏清碍于景帝与向氏一直没有休弃我,如今他就要如愿了。
耳边传来宋晏清用力让女人发出的娇柔叫声,将我的思绪从肃杀的沙场硬生生拽回谭星阁内。
三年为爱卑微到泥土里的生活终究没能换回夫君的半丝爱意,我决定放弃宋晏清了。
靠在躺椅上,望着不断落下的雪花,我的目光没有波澜、水汽氤氲,似一汪暗夜里见不到底的深潭……
“女君,回去吧,入夜了,外面冷,你身上的伤还没大好……”
站在一旁的婢女顷春此刻早已羞红了脸,弯腰同我低语。
从前因为忌惮父兄的势力,即便我不受宋晏清待见,王府里的人也尚且对我毕恭毕敬。
可如今天岁城中形势大变,再无向氏立足之地,也再无人为我撑腰,我在南安王府中的日子也变得不再好过。
我便是那大树倒下后的猢狲,失了庇护。
“女君,血痕又浸出来了,我给你换一件吧,莫要被殿下看见,又觉得你在装可怜了……”
我轻轻吁了口气,感叹不受宠的王妃比草贱,即便我嫁给了人人想嫁的高贵王爷,但王府中的日子只是比苦更苦,比绝望更绝望。
呼吸扯动了背上的伤口,隐隐做疼,这满背的伤都是此刻正在宋晏清身下承欢的女娘亲手造成的。
我又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与思绪,对顷春说道:“去给我挑身红色的衣裙吧,和血的颜色相近最好。”如此便可盖住身上的血痕。
顷春听罢便转身走进屋里,我将目光移向宋晏清所在的院子。此时已经熄灯,他应该睡下了。
顷春为我换好干净的衣裳,我让她再去准备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