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作弄,近来的雪尤其大。
茶冷了。
每日黄昏,照例是白九霄给白问山讲政务的时间。
白问山端了热茶来,没等白九霄开口,道,“父亲,今日我不想论政,想问问市井之事。”
白九霄顿了顿笔,面容如常。
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女。白问山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但不会做没有利的事,也不会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尤其好友秦煜逃离永欢之后,他更是稳重成熟许多。
“你说吧。”白九霄将手头的字写完,洗笔放下。
冬日里,温茶散漫热气。
“言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书生识得友人手中有一匹千里马,忠心耿耿,却不为友人所知,因而其马受饥寒之迫,载物之苦,需用心调养方能见其神采,是为暴殄天物。”白问山眼神清明,接着道,“书生手中有余金,买否?养否?”
白九霄自然是听懂了话外之意,抿了一口茶,几乎不假思索地反问,“既不能为我所用,何市?”
白问山顿时就懂了父亲的意思,有些失魂落魄。
白九霄不可以帮宋寒松,自己帮不了白伊。
丞相府是万不能牵扯进将军府这桩祸事的。
不仅因为本就撇不清的关系,也因为这事的症结到底在皇帝的心。
白九霄摇了摇头,“看来今日你也乏了,去休息吧。”
白问山告辞。
雪落长廊,有小厮匆忙迎了上来,白问山认出这是他留在白伊身边的人,若不到紧要关头,他应该一直保护白伊才对,除非……
有什么事他插不了手,是白伊自己要糟践自己。
“何事?”他皱了皱眉头。
小厮在白问山耳边讲了几句,白问山登时神色大变,快步出了丞相府。
雪落满天,下人甚至来不及给他撑一把伞。
山峦厚重,积雪铺路。这在温暖的永欢是极罕见的。
马车难行,富家公子不得已下了车,徒步而行。
在那壮阔辉煌的宫门正前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
白雪压她发,侵蚀她漫进雪中的膝盖,整个冬天的冰冷都加之其身。
白伊静静的跪在宫门前,像尊冰雕,惨烈的美。
时辰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
从最开始的冰冷到颤抖再到如今的无知无觉,身体似乎麻木了。
她想,吴妃曾为当今圣上在雪中跪的那一夜,是帝王未有城府时最大的感动,也是如今帝王心中最大的柔软。
她可以在这里跪到皇帝心软。
她要的不多,只要进去天牢看到宋寒松平安。
睫毛沾了雪,她垂眸看向雪地,眼中似乎没有感情,也没有眨一次眼。
她怕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
若有医士在场,光凭视觉无法断定她是否已成了寒尸,或是尚有气息。
在这荒芜了整个荣国的大雪中,白伊已不觉得冷。相反的,她的心脏滚烫。
滚烫到就要流出眼泪来。
她从未如此确切的知晓,自己是有多在乎某一个人。
她只要一想到冬日里宋寒松胸口的心跳,灵魂就有了温度。她不会失去意志。
她于此时此刻,于此地,在百感中洞若观火,宋寒松就是书中描述的那个一眼惊鸿的少年郎,是她因缘际会的宋姑娘,是她举案齐眉的夫君。
这罕见的大雪是天意给她机缘,要在帝王心术上为她开一道门。
若不是唇边僵硬,白伊定会扯出一抹微笑。
——
青叶落尽的大树下,丫鬟捧着伞和棉绒斗篷,眼睛红肿。
白问山本想一巴掌打下去,可看见阿苏哭肿的眼,到底是止住了手。
“怎不看好你家主子!?”他怒吼一句,也不顾雪地奔忙满身狼藉,就要去宫门前扶起白伊。
阿苏红着眼咬着牙一把扯住白问山的袖子。
哽咽,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的摇头。
白问山一把将阿苏甩到雪地上,眉目狰狞,“你知道她畏寒,你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送!”
阿苏没来得及站起,只得伏在雪地上拽住白问山裤脚,她音色中带着哭腔,“大公子别去……你一旦扶了小姐,这五个时辰就白费了!”
阿苏顾不得散落在地中的伞与斗篷,两只手死死抓住白问山的一条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