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到一个时辰，她正扫地到这冷宫前，便见着唐贤的宦官班牙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只圆扁大瓷碗，隔着那扇破了绢的窗将碗内的大肉块夹进去，肉香味飘到她的鼻内，引得她的肠子也咕噜直响。

掖庭宫里粗衣砺食，这种大肉可是几百年不遇，用大脚趾想想便知美味得很。

班牙也瞧见了她，冲着她笑，又朝她招手，待她走过去时，也夹了一块肉递到她嘴前：“崔婉儿，你也吃块肉。”

切成厚片的羊肉肉色浅白，晶莹的汤汁挂在其上，颇是诱人，只是班牙此举，多少有些不妥。

崔婉儿趁低头道万福之时咽下口水，盈盈笑道：“多谢公公美意。奴婢还有许多活要干......”

话未说完，她拎起竹帚，掉头急急离去，生怕再多说一句话，口水就要从嘴角淌下，又怕控制不住一口将羊肉吞进嘴里，到时万一被勾陷成与宦官勾勾搭搭、行为不端，或与太子贤一党勾结、私通......一条小命不够交待的。

她转到瞧不见班牙的地方，一边扫地，一边脑子里乱纷纷地想起唐贤——太子唐贤不是皇后赵念奴的亲子，他的生母王皇后已经死去，死因据说是被赵念奴逼宫气死，甚至有说是赵念奴下的毒，流言纷纭，却因不敢大张旗鼓地讨论，只靠着只言片语拼凑得出一个个荒唐而离奇的结论。

阿娘郑氏是不许她参与嚼舌的，但没说不让她听，她便都听进耳朵了。

又听说唐贤与赵念奴不和，太子和皇后不和，这里头必定又会有一番明争暗斗，可惜自己只是掖庭宫里的一个洒扫婢女，对此事知之不多，更无权插手，若不然，搅动一番风云也未可知。

崔婉儿正叹着气，丽妃的冷宫处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她从拐角处探头望去，是掖庭宫专门纠纪的司正宋竹青，在与班牙争论。

“公公怕是不知，吃惯清淡的人猛然间吃多肉食会引发肠堵，轻则腹痛，重则有性命之忧。公公这是打着慈善的旗号来下毒么？”

“太子殿下不忍两位公主受苦，才吩咐班牙来给两位公主打打牙祭，总共也就这么一碗，三人分下来也无多少。”

“你说无多少就是无多少？若真出了事，我们掖庭宫上下少不得要无辜被罚！”

宋竹青得理不饶人，声音越提越高，说得班牙悻悻地，捧着个大瓷碗眼神忽溜溜地转，突然间他瞧见了正探着半个脑袋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崔婉儿，立即指着她叫了一声：“崔婉儿！过来！”

崔婉儿心想我又没吃你的羊肉，叫我做什么？脸上风平浪静地，先看了一眼宋竹青的脸色，看她没有反对，才拢着小碎步走过去：“公公叫婉儿何事？”

“你刚才也见了，我这碗里没几块肉。”

崔婉儿头皮一麻——这班牙也妥没眼力见。

她避开他们，也是故意装作没有看到，若不然她就该当时去找宋竹青告状，打断他们的一番主奴、兄妹情深。

宋竹青果然狠狠地剜她一眼，目光里饱含责备之意。

她此时若是否认看到班牙，宋竹青定然不信，反而会因她的抵赖加重责罚，崔婉儿定定心神，轻声回话：“我只见公公手上端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奴婢未敢多看，不知里边是什么。”

她抬眼看看班牙，他有些发愣，好在，他看懂了崔婉儿和宋竹青的脸色，总算没有把她卖得彻底，只脸现羞愧：“知道了。我这就回太子殿下去，若是丽妃和两位公主有什么异常，还劳烦宋司正把她们送到患坊诊治。”

“知道。”

班牙转身逃似地走了。

宋竹青冷冷地：“明知有外人来，也不知拦阻或告诉于我，停食两餐。”她拂袖而去，崔婉儿摸摸肚子，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把那块大羊肉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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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将近歇息的时间。

各人都在通铺上，崔婉儿照例先和阿娘郑氏咬一会耳朵，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除了两顿被罚没吃的事。郑氏的脸色有些变化不定，低声说道：“难怪。”

“难怪什么？”

“今日内侍省把我调去尚宫局了。”

尚宫局是掖庭宫“六宫”之一，虽与其它五局并列，但尚宫局要被高看一眼，因为它直属皇后，掌管内宫所有文书的盖章、对外的联络，其它五局若有何新的制度，都要由尚宫局先签批方可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