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牙与阿叔班爪晚间歇在同一间下人房内,离寝殿不算远,被崔婉儿叫起时颇有些不耐烦,但也只能匆匆跟来。
“班牙,去拿酒。”
唐贤仍是一副颓样地坐在床边,班牙一脸为难:“殿下,已经夜深了,小奴去哪里弄酒?”
“随你哪里去弄。我堂堂一个太子要喝酒,难不成还弄不到一壶酒么?班牙,是不是连你也瞧不起我,都不肯听我的调遣了?”
唐贤拍着床沿,还未喝酒,却已显出几分醉态来。
班牙应了一声,满脸不高兴地转身出去。
唐贤生气极了,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吼:“什么态度!我还是太子呢!我还没倒台呢!一个个地,都不把我当人看,都踩到我头上来了!”
“殿下,殿下,”崔婉儿赶紧上前捂他的嘴,“虽说这儿也没什么人,可万一有人经过,可别听到了传到外人耳朵里。”
“传开又如何?”他拨开她的手,“我无所谓了!”
班牙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顿在案上:“殿下,只这一坛剑南烧春了。小奴去睡觉了,明早还得跟着你上朝呢。”
“去吧去吧!”唐贤不耐烦地赶他,徒手敲开坛封,“婉儿,拿碗来。”
......
“我不想活了!”
“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每天都在走钢丝,说不定哪天,赵念奴就让圣上将我废除,把我赶往寸草不生的地方自生自灭,或许还在半路,就有杀手把我送上西天!也说不准,废除我的那一日,她便会送来一杯毒酒......我每日就跟快死了一般活得心惊胆战。你说,我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才好!”
唐贤抱着已经半空的酒坛絮絮叨叨,听得崔婉儿又心酸又害怕。她关紧殿门,陪坐在他身侧,一边流泪,一边看着他。
——像一个心碎无助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束手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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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拿酒来!”
“婉儿,去尚食局要两坛郢州富水!”
“婉儿,再去拿一壶乌程若下!”
唐贤呼出的酒名,崔婉儿听都没有听过。
他看班牙磨磨蹭蹭地不太好使唤,便可劲地使唤起崔婉儿来,她不觉得厌烦,只觉着自己成了太子贤唯一的信任而觉着有一丝悲壮的欢喜。她想,就算他真的被废了,她至少是陪到他最后的人啊。
在掖庭宫与阿娘郑氏见面时,她把他与薛灵芸的争执、他的消沉都告知,也担心着:“赵皇后真的会废了太子殿下吗?”
“你做你该做的,管好嘴。到最后,不管是谁上位,都不会为难你。”郑氏说。
......
可崔婉儿不仅担心自己,她也担心唐贤。她替他取来美酒,却用最小的酒盅,小心地、一点点地斟给他:“殿下,你要振作。”
“振作有什么用?”他回。
“振作总会有用,”她讲不出太多的道理,却知道,“我和阿娘在掖庭宫十多年了,若是颓废,或许此时我已不在世间了。”
“在世间又如何?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他瞟着她,温润的眼里闪过几丝狡黠,却没让她看到。
他修长的指尖在盅沿打着圈,清亮酒液滑过指腹,挂在瓷白的盅壁淌下,一滴一滴,如泪一般,落到崔婉儿的心里。
“苟且偷生......”她突然想起,“殿下说过,要替我们崔家平反!你答应我的,还作数么?”
唐贤默然下来,眼神漫漫铺开,又凝拢:“是啊,我还要替你们崔家申冤平反......可我有什么办法?没有一个人帮我。赵皇后想废我,圣上想要讨好她,薛家也不再护我,我一个孤家寡人,拿什么跟她们对抗?”
崔婉儿自然不知该怎么办。
唐贤突然抬眼看她:“你阿娘在尚宫局,可受赵皇后的信赖?”
“......奴婢不知。”
“婉儿,我有一个办法,可是要你帮我。”
“我?”崔婉儿很是惊讶。
“婉儿,我可以相信你么?”
崔婉儿点头。
他放下酒盅,指尖尚湿淋淋地沾着清酒,也不擦一下,便握起她的手:“我想让你取得赵皇后的信任,然后来帮我。”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觉着自己宛如一个傻子似的,根本听不明白他的话——她一个在东宫侍候的小奴婢,凭什么去取得皇后赵念奴的信任,又如何来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