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的伤痕尽数处理干净,换了套新的鹤纹白袍,又变回千年如一日的松上明月。
他显然已经在院外等候多时,发顶和肩上都落了层厚厚的雪,几乎要和四周白雪融为一体。可是他没有动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
晏时拢了拢袖中的手,又瞥了眼身边艳丽的红。
她微抿朱唇,像一把穿云利剑立在身侧,散发出的冷意令人心悸。
也不知这位大小姐在想什么?或许看着旧情人如此凄惨,又生出几分怜惜吧。晏时如此想着,忍不住撇了撇嘴。
——可惜他全然猜错了。
徐屿宁心如止水地看着迟逾白摇摇欲坠的身影,只突兀地想起前尘往事。
三百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
她同爹爹一同站在砌岳宗的结界内,遥遥望着跪在宗外、遍体鳞伤的迟逾白。
徐宗主一眼看穿迟逾白的天生剑骨,秉着惜才爱才的心收留了他,将其收为亲传弟子,耐心教导,倾囊相授,无论走哪都带着他。
而徐屿宁同样也是徐宗主亲自教导,因此二人免不了会切磋对练,每次都以迟逾白被打趴在地上告终。
彼时徐屿宁已是天资卓越的佼佼者,望着身为凡人之躯、被魔族余孽灭了满门的迟逾白,心中满是上位者的怜悯和同情。
同情归同情,她并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那时候,迟逾白可不是弟子们心中的明月,而是一抔被混入金沙中的烂泥。
众人背地里瞧不起他,明面上孤立冷落他。从他的剑意中,徐屿宁能感觉到,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仇恨。
他被仇恨浇灌栽培,最后长大成人。
直到他手刃当年杀他父母灭他家族的仇人,才从激进偏激的孤僻分子变成了如今受人尊敬的清高大师兄。
也就是这时,徐宗主定下了两人的婚约。
迟逾白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跪在徐宗主面前,双手举剑高过头顶,磕了一个响头。
他们确实配合默契,迟逾白很了解她,一贯顺着她的性格来,辅佐她完成宗内事务,面对其他女弟子的暗示稳如泰山。
但徐屿宁认为这都是他应该做的,既不感动,也不感激。
真正改变对迟逾白的看法是在她娘仙逝那年。
徐屿宁那年忙得脚不沾地,母亲意外离去、父亲又因此打击而闭关,她只得提前接过砌岳宗的重担,成日周旋在虎视眈眈的各位长老和各大宗门内。
那段时间,迟逾白陪在她身边,同她一起完成这一切。
在她几乎快被接二连三的责任压垮时,迟逾白忽然主动邀她去人间集市逛逛。
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漫无目的,一路走走停停。徐屿宁望着绵延的烟火气,眼睛迟来的有些发胀反酸。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递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甜的。
是她自小最爱的红糖炸糕。
当时,迟逾白耐心地同她说,身上的铜钱不够,但他一会儿会再来买几袋,让她日后日日都有红糖炸糕吃。
她斜睨着迟逾白,将整块红糖炸糕吞下,任由软糯香气混着甜腻的糖浆在口中爆开。头一次觉得,兴许和眼前这个人共度余生,也不算太糟糕。
可惜,事实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外界随便派出一个奸细就能把迟逾白迷得神魂颠倒,若是日后她分权给迟逾白,砌岳宗岂不是得彻底分崩离析?
更妄论,后半辈子都得看着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徐屿宁嫌恶地撇开眼,猝不及防对上晏时探究的目光,她这才注意到,晏时眼下乌青一片。
“师尊要如何处置他?”晏时轻声问。
“你倒胆大。”她从无谓的情绪中抽离,凉凉地笑起来,“归根结底,这事和你脱不了关系,不怕我让你和他一起受罚?”
晏时安静地看着她,又忍不住咳嗽两声,虚弱道:“徒儿自知认错无用,甘愿领罚,只要师尊能消气……别赶我走。”
“我当然不会赶你走。”徐屿宁语气微妙道。
若是你走了,我还能从哪里套出关于系统的消息?
她转身往回走。
踏上游廊前,徐屿宁又往回瞧了一眼。
迟逾白已被细雪淹没,倒在雪地里人事不省。
而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个款式简陋的女子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