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人问我,开网约车一个月能赚多少时,我经常用淡泊名利的口吻回答他们——有衣有食,足矣。
其实这句话是骗人的。说这话时,我还没经历上天的考验。
16年的秋天,我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单——预约早上七点,从肃山机场去往良水博物馆,总价300元。之前保持的最高车费纪录是150元。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为了不浪费时间,我看了一晚上小说,在两个日期之间完成无缝衔接。
第二天清晨,狗还打着鼾声、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雾时,我已经出门了。车子上了高架,一路百码狂奔,感觉就像要去接亲,毫无矜持可言。一个小时后,车子抵达肃山机场,停在国际航站楼附近某个银行门口的停车位上。因为是凌晨,没有保安出来赶我。
我把定位通过手机发给了乘客。前一天,乘客已经主动加了我的微信。性别标识是一位女性乘客,我点开头像看,是一把柄上镶着宝石的匕首。一个女人,头像是把匕首,也是挺令人匪夷所思的。
凌晨气温较低。我把车窗全部摇了起来。飞机一个小时后才着落,我披上提前准备的大衣,锁上车门,想着先闭目养神一会儿。结果,我就这样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遭到一个女匪的攻击。我拼命逃跑,最终还是被她追上了。她一边用电击棒捅我的大腿,一边拿我的头撞门。就在我感觉快要死掉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
手机在口袋里猛震,耳边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我扭头一看,一个脸颊通红的女人正在敲我的车窗。
我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隙。
“师傅,你怎么睡着了!打你电话不醒,敲了半天车窗都没用!”女人的抱怨声穿过缝隙弹在了我的脸上。
我知道自己睡觉误了事,连忙下车道歉。
外面吹着冷风。女人双手环抱在胸前,两只白色运动鞋原地踏步,沙沙作响。一只粉色行李箱立在她的脚边,箱体上粘满五颜六色的纪念贴纸。手提杆上绑着的行李标签随风飘荡,上面印着三个加粗的字母——MEL,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打开车门,让女人先上车,接着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然后回到驾驶舱内。
车子按照导航上了路。
我瞥了一眼内后视镜,看见她在搓手,于是打开了空调。
“对不起,让你冻着了。”我一脸内疚。
“没事。我刚才想想,你这么早起来也辛苦。”她往手心哈了一口气。
“怎么买这么早的航班?在飞机上睡觉很累的。”
“没办法。为了看日出日落,只能是这个航班。”说着女人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独自玩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叫了我一声,把手机伸到前排,“你看,这是我在飞机上拍的,怎么样?”
我小心驾驶着车辆,间或看一眼屏幕上的照片。
她先给我看日落的照片,说是飞机起飞半个小时后拍到的。火球般的夕阳嵌在云海之上,晕出一层橙红色的光带,好似一场野火,要把碧蓝的天都给点着了。我忍不住夸赞道,真是美啊。
紧接着她又给我看日出的照片,拍于飞机降落前一个小时。橙色的朝阳从云海里钻出半个身体,光芒万丈,把周边的云彩全都镀上了耀眼的金漆。我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点头示好。
“要是能把飞机的窗户打开就好了”她撅了撅嘴说,“这样照片上就不会出现玻璃的反光。”
我安慰她说,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笑了笑说,是吗?
我当时不知怎么灵光一现,问出一个恐怕只有侦探才会问的问题。我说:“太阳东升西落,根据照片里太阳的位置来判断,飞机应该是由南往北。你坐在靠窗的位置,按理说不可能既看到日出,又看到日落,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听完我的话,愣了几秒,然后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我见她笑得如此浮夸,料想我们之间必有一个傻子。要么是我地理没学好,要么就是她没听懂我说的话,在掩饰尴尬。
车子上了高架,一路笔直行驶。她坐在后排,断断续续地,足足笑了十几分钟。她的眼角泛着泪花,间或吸一下鼻子,像哭着笑,又像笑着哭。
“毕业都好几年了,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类问题。”她用纸巾擦拭眼角,吐了口气说,“你想知道真相吗?大侦探。”
我憨笑着点点头。
“回头再告诉你。”她故意卖关子。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