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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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若是个尚未结亲的姑娘家,除却以身相许无以为报,我也只好却之不恭。可是……”我憋着一口哀叹扫了一眼面前那具无峰无谷的小身板,继而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倘如你真想谢我,他日有缘再见,备上薄酒请我小酌一杯,我是决计不会推辞。”

小贼依然伫立不动,凝着如同化冰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带一丝寒意的夜风徘徊于我们二人之间,时浓时淡的花香从不远的树林里阵阵传来。

“还不走?”眼见半夜出恭的小克瞅见这幕,张大了嘴,即将鬼吼出声把一寺的老秃驴全给惊醒。我将持书的手往回收了收,把脸上的笑容放得更开一些,对他说,“你再不走,我可要反悔了。”

如梦初醒。他从我手里一把夺过易筋经,纵身一跃踏风而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少林。

好人好事是不能做的。因为丢了易筋经这件事,我被师父罚扫了三个月的茅厕。很惨。

这个社会总在不露痕迹地逼良为娼。

第3章

朝暾夕月,我在少林又蹉跎了几年时光。

躺在后山晒太阳。四月的阳光按理说很讨巧。透过头顶上方的葱茏顶盖扑闪而下,渗进地面,片刻过后黑黝黝的泥里便钻脚气似的钻出了层层攘攘的金色野菌——晚饭有着落了。可我总有股子隔靴搔痒般的心灰意懒,怎么晒都觉得心头散发出很浓厚的霉味,闻不见大地回春的花香。大约是我期期艾艾自煞风景,认准了自己是那蜗居深山的白毛女,于是看什么都像要钱不要脸的黄世仁。

其实没皮没脸没心没肺的戴克二人比我还白毛女,我问过他们怎么来的少林。

小克说,小时候也幻觉自己日后长成一个绝顶高手,随便一掌就能把一整块巨石劈成上万张宣纸,轻而易举地好比拍蒜头。然后出门除暴安良,劫富济贫,名扬天下。后来我的家乡先旱后涝连年饥荒,死者横尸荒野无人来收,生者流离失所无人来管。啃完树皮啃墙皮再也无物可啃以后,我才猛然意识到,以前的想法特幼稚特不靠谱。

你认为什么才算靠谱?

有钱呗。很多很多的钱。金山银山珍珠山,反正钱不硌人也不烫手。

我问他,小戴呢?

他说,小戴的身世比我还坎坷。我流落少林算是天灾,丫可真叫是人祸了。可是他从不肯细说,想必是担心那个仇人来头不小,怕白白将我们牵连在内。

此时我已二十岁,再晚熟的人也过了青春期了。想到我的豆蔻年华就在一班形容枯槁的秃驴中悄然而逝,怎能不叫人悲伤欲绝懊悔无及。我无数次询问我的师父,到底当年倪珂输了怎样一个赌约,居然让我就这么被困少林。本田大师无数次故作神秘地笑而不答后,终于耐不住我耿耿于怀的殷切目光,答曰:“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为师也不便再作隐瞒。只怕你听了以后……”

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方丈和我师父隔三岔五便来询问我愿否一辈子留在少林。鉴于年幼时我曾立志要让自己死得很有水平,或在如山如海的美人环拥下精尽人亡,或和某一个人坐在海边听着海风寿终正寝。若在少林寺里终老一生这两者定然都做不到。我是一个理想至上的人,所以没有答应。

“简森!快和我去见方丈!”小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后山找我,火烧火燎地一把将我从草地上拽起。

“干嘛?不就偷吃了只烧鸡么,至于么。”

“有位施主指名道姓要找你,可是一个几十年也出不了的如花似玉大姑娘!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她似乎有那么点异装癖。”小克双目炯炯,手舞足蹈,笑得意味深长,十分猥琐。这厮,还真把少林当鸭店了。

虽然人头攒动,满堂秃驴,我一进门还是一眼瞧见了那个人。侧对向我,手持一把玉扇,正凝眉蹙目全神贯注地逐副参看庵堂内高悬的壁画。我不知道那些壁画有什么好看的。画中的罗汉大多脑满肠肥,红光扑面。耳垂很大,扑扇起来能刮起飓风;嘴也很大,像开在脸上的胳肢窝,也不知素食主义者怎么就能让自己长成这般模样。不过联系戴克二人的亲身经历追本溯源,像我这么帅的,倘若愿意出家,多半是蒙了不白之冤遭了奸人暗算。

画上的题词也全无新意,无外乎是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场面话。还不如张贴些西洋的裸女图,好歹养眼的紧。可我不敢对方丈说,那是披麻救火自取其咎。他脾气暴躁如同疯牛,动辄让我去扫厕所。没有慈悲之心,更没有好生之德。他只认得国货当自强,所以我们应当多用痰盂,少用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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