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把他扶起,盘腿坐到他的身后,定心将我的内力缓缓输入他的心脉。直至在他体内乱窜的真气逐步被我逼为一处,才慢慢扶他躺下。
那张小脸本来像封了一层蜡,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我运功为他疗伤后,渐渐透出桃花的淡红,显然气色好看很多。我起身擦了擦满头的汗珠,望着眼前童真甜美的睡颜舒心地笑了——这回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拿走他的银票了。
店小二叫阿包,长得很面善。笑起来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牙齿,让人如沐春风。鱼尾纹、法令纹在春日大作的阳光下微微发亮,配上他这张清瘦儒雅的脸真是恰到好处,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他在客栈后院种满葡萄,纤细的绿藤沿壁攀爬,迎风作舞。这是个雅俗共赏的选择。比种玫瑰有食用价值,又比种白菜情调得多,说明小二同志除了有副不错的皮囊,还有个好使的脑袋瓜。因此无论从年龄、面向还是智商上推论,他都不该是个伙计,反倒周身都有掌柜的范儿。也有可能他本来就是掌柜。反正自我进店之后,客栈忙里忙外的始终只他一人而已。
我吩咐阿包烫一壶上好的酒,叫了店里最贵的几个小菜。我说“我先不吃,楼上的人还睡着”,便坐上桌子与他闲扯。空气里有淡淡的榆木香气,干燥的阳光香气,清洌的笔砚香气,还有自我身上散发而出的莫名其妙的草药香气。高潮迭起的嗅觉享受,爽到爆棚。我猜他是掌柜,他便喜上眉梢咯咯乱笑,接着问我缘由。于是我信口胡诌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有股成功人士处变不惊的淡定气质。其实他是不是掌柜与我无干,我不过顺水推舟,好话多说兴许他会给我打折。我本人也不太理解什么叫作“成功人士的淡定气质”,究其原因是我没有看到过什么成功人士。从小到大我看到过的最成功的人是费皇帝,但是据说他最近很不淡定。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各执一词的“肋骨门”里,费皇帝选择对我娘毫不怀疑的偏听偏信,最后甚至气急败坏狗急跳墙到要废了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太子之位。
阿包对我说,你对你的小兄弟真好。曾经也有一个你这样的人,这般掏心掏肺地待我,可惜当时年少,未尝珍惜。
他说完以后使劲抹了把眼里的热泪,嗡着个鼻子问我要不要将酒菜端上楼送进我的客房,并且为我的小兄弟多热一壶私藏已久的雨前龙井。他说对待朋友肝胆相照福难同享同当,做人理应如此磊落;同时还强调自己被我那句“楼上的人还睡着”的话语给感动得不轻,所以以上服务全部免费。
我摇摇头:统统打包,我路上吃。
阿包显然不能适应这种混乱跳跃的思维方式,不明其意地瞪大眼睛看我。这个时候我是真真的归心似箭了。我想到了我与倪珂的一小段过去。约莫是我十二三岁的某一日,我在府内寻他半天不见人影,最后看见他缩在内院的隐秘墙角瑟瑟发抖,忙跑上前询问发生何事。倪珂面色惨白,形容糟糕,汗大如雨。勉勉强强与我说话:自己多年的顽疾头风发作,如今是耳鸣目眩,胀疼欲裂,站立不能。他蹲在地上气若游丝,“简……简森……你去药铺替我……替我拿几味药材……赶紧些……”
“你说便是,我定速去速回。”眼见这个一贯从容优雅的珂表哥这般狼狈而痛苦的模样,我心疼得几欲落泪,恨不得插翅而飞,速去速回地为他抓药治病。
“甘草二钱……八角二钱……桂皮二钱……茴香一钱……”
“你、你等等。”再不通医术的人也经不住要截了这样荒腔走板的话,“这些能治头风么?”
“不能……但是我特别……特别想吃茶鸡蛋。”
……
事实证明,近墨者当然会变黑。百转千回的说话方式是种病症,既会潜伏,也会传染。
青春花期短暂,倪珂辣手一摧,我便在一帮大老爷们中烦恼了六年。和尚庙始终是和尚庙,与尼姑庵的联谊再频繁,也是狼多肉少,远水救不了近火。假使和尚也可以是女人,或者我的思想再开放一些(换言之就是我不那么挑食,男女通吃),那我的烦恼也就迎刃而解。可惜两者皆不。因而我得想方设法讨好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王爷,免得他日后心血来潮再次伸手摧我。楼上的刺客正在昏睡,最好的马屁不用踏破铁鞋已在眼前,只须把他五花大绑弄回王府献给倪珂便是。
原也不是举手之劳。那刺客不省人事,和尸体不差多少。抱着走太暧昧,拖着走太难看,骑马太癫,坐轿太慢。每当我想出一连串方法总会立马又冒出一连串理由给予否定。作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后,我认定如何处理这个小子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是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