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背后是一尊佛像,佛经书写在暖色纱布,悬在梁上,在堂内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细碎的喃喃声低不可闻。
“卫丫头金枝玉叶,三年前入宫你也窥得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沙坊国覆灭已有数月,先帝既未下旨,那口头的婚配便只是谈笑,你也该知晓。”
“如今金珠蒙尘,断不能趁火打劫,不能欺她无所依,更不能逼迫她嫁与你!”
陆司澜依旧面色如常,白皙的肌肤迎着暖色烛光,才不显得苍白。
只是淡淡回道:“孙儿明白。”
见他不甚在意的样子,老夫人也松了口气。
三年前,陆司澜随她入宫看望太后娘娘,只因当年太后笑着打趣,子辈都是男子,不如让孙辈结个亲。
还命宫女带他去瞧瞧公主殿下。
归来后便魂不守舍,甚至在军中训练场上还被无名小卒伤了后背。
老夫人心疼嫡孙身体抱恙,却也同样心疼卫伊窈,若是他动了心思,可难为她这把老骨头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夫人再度长叹,合上了眼,喃喃道:
“断不能让卫丫头在这侯府受了委屈……”
“天色不早了,你身子不便,回去歇着吧。”
月挂柳梢,夜凉如水。
陆司澜披着狐裘,长发松开披在肩上,月色洒满屋里的青石地板。
门外敲门声响起,小厮东吉推门进来,手中端着药。
“公子,药已经熬好了。”
见他没有动作,东吉心里叹息。
已夜半三更了,公子还是无法入眠,这病如何能好。
“公子,夜深了。”
“东吉,”
陆司澜声音沙哑,依旧坐在窗前。
“你觉得表小姐如何?”
东吉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问题?问他一个小厮?
这哪是他能置喙的。
“回公子,表小姐自然是被万般宠爱的,如今虽是家道中落,但有老夫人护着,自是不会受苦的。”
见陆司澜依旧没有什么表示,东吉愣是急出了冷汗。
“何况表小姐温婉,年纪十七未出嫁,在显赫的人家也是常见,老夫人会替小姐寻一门好的亲事的——”
“下去吧。”
陆司澜出声,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
东吉如获大赦,应声退出屋子,顺带将门掩上。
虽然不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但是放他离开了不是?这便是好事。
陆司澜将药端起,从液面凝视自己。
容貌自是不差,侯门嫡长子,形貌昳丽,也有战功在身。
但从战场上回来,成了患有心疾的体弱废物,有什么意义。
抬手便将药倒进了窗外的花丛之中,惹得枝叶左右簇拥摇摆。
他立在窗前,望着东南方向的金枝院。
中间隔着馨亭和盘曲的长廊,依稀可见那院还亮着。
她,怎么还没有歇下?
到底还是金枝院配不上真正的金枝玉叶,为了不让祖母为难,才装作不嫌弃吧。
实际上如何能住得惯……
“殿……小姐!您怎么能亲自给这小子擦拭!”
柳姑姑推门进屋,就看见卫伊窈拿着帕子,俯身在给卫成蹊擦拭后背。
细长的两弯眉毛倒竖,她两步并做三步冲上前,一把将卫成蹊推了个踉跄。
还喋喋不休,“您何时替人干过这等事情,老奴……老奴心疼!”
柳姑姑一手擦着卫伊窈的手,一边眼中闪着泪花。
卫伊窈压低了声,“柳姑姑,他是姨母的孩子,百花宴上,本该随姨母来看望母后的那个孩子。”
提到先皇后,柳姑姑热泪盈眶,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转身看着同样眼眶发红的少年,她捂着嘴如鲠在喉。
“竟是小公子……是老奴……是老奴眼拙!”
“老奴这就去喊个丫鬟来帮小公子上药!”
“不要丫鬟。”
卫伊窈轻笑,“去唤那个和成蹊一起进府的孩子过来。”
柳姑姑连连应是,知晓自己该退下了。
三步一回头地出了屋子,还不忘将门掩上。
她脚步利索了不少,直冲西耳房,将熟睡的小少年揪了出来,领到了金枝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