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所说的五路秦军中,有四路都在秦国旧边境防守,另一路却孤悬在南越最腹地的番禺,实在是诡异到极点、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军事布局!但当我们把视线放到《淮南子》成书的汉武帝初年,便会赫然发现,这个布局恰恰是当时汉王朝南方边境的布局。汉武帝统治前期直到漠北之战压制匈奴前,对南方东越、南越等国都采取守势,《淮南子》借古讽今,很可能把汉武帝初年的这种防御性布置原封不动照抄到了伐秦之战中。
南越王都番禺为什么会成为汉军考虑布防的据点?当时南越国被相邻的闽越国压制,南越赵氏王族不得不倚赖汉王朝对抗强敌,因此与汉王朝非常密切。后来成为第三任南越王的赵婴齐,汉武帝初年在汉宫中作为人质和侍卫待了十三年,赵婴齐之妻和儿子赵兴更是倾向归附汉王朝,汉王朝在南越首都番禺确实有至少两千人的直属驻军。历史上的汉王朝平南越之战,正是因为权臣吕嘉发起政变,杀掉赵氏王族并突袭歼灭汉国番禺驻军导致的。两千汉军入驻番禺,帮助赵氏王族对抗吕嘉为代表的权臣,发生在《淮南子》成书后二三十年。但既然南越几代王族都与汉王朝关系密切,汉王朝对付东越、闽越诸国时依靠顺从的南越,并把其首都番禺视为己方据点很正常。而另外四个防御的要点,也与汉武帝初年对南方诸越的实际布防格局近似。
所以,《淮南子》这个五路进军的描绘,更多是对汉武帝时代的借古讽今,与秦始皇的实际进军路线恐怕关系不大,更像是一分史实加上九分纵横家说辞的混合体。《淮南子》中五十万人的原始来源,很可能是王翦伐楚后继续攻打百越时宣称的总兵力,毕竟王翦灭楚时号称的总兵力高达六十万。当然,西瓯国君“译吁宋”败死、屠睢死于游击战或疾病等说法,还是颇有史料价值的。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将试着结合太史公的口径,用现代的军事学和地理学重构这次战役。
太史公《史记》中记载南征百越战事的章节,主要有《秦始皇本纪》和《主父偃列传》两篇。《秦始皇本纪》中对南征百越的战事记录可谓简明扼要。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王朝把大批流民、赘婿、小商贩强征从军,这些秦王朝眼中的“下等人”越过五岭,轻松征服了岭南的“陆梁地”,在这一地区建立起桂林、象郡、南海三郡。这些“下等人”随后被留在当地定居。第二年,秦王朝又把这一年执法不正的官吏和违反法律的罪人分别流放到长城工地和新征服的岭南诸郡。按照《秦始皇本纪》的记载,秦军南征百越当年就结束了主要战事,并留下人员长期戍守,第二年又发配了一批罪犯充实新占区,整个过程都可谓顺风顺水。
《主父偃列传》中留下了此战的更多记录。秦军南征的第一批主力是“楼船之士”,他们在一位“尉”屠睢统率下南攻百越,同时还有一位叫“禄”的监御史负责后勤运输。“楼船之士”是依靠河流前进的水陆两栖部队,所以秦军主要是依托水路行进,这位“禄”还担负着凿渠保证秦军前进道路的职责。秦军一路前进,沿途越人纷纷遁逃。但随着秦军旷日持久的深入行军,后勤上出现了严重问题,最终到了断粮边缘。越人趁机进攻,大破这支秦军。不久之后,秦王朝再度派出一位“尉”赵佗率兵南下增援,征服了百越之地,并在新征服区戍守。
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个基本的军事学常识:当时的百越部落整体还停留在部落和部落联盟状态,在军事上没有任何可以和秦朝主力正面对抗的可能。秦军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部落民,而是艰难的后勤状况,以及“瘴疠之地”的恶劣自然环境。在建立稳定的城市或定居点之前,秦军士兵和随军民夫所有的粮食和物资,几乎都需要从秦国南方边境的几个郡长途运输。无论在《淮南子》还是《史记》中,都描绘了秦军后勤上遇到的极大困难。所以,秦国要长期控制百越,最难的不是战场上的胜利,而是要利用现有水系建立起一条长期的后勤路线。
排除《淮南子》中五路进军的说法后,我们凭借手头有限的资料很难构建起秦军完整的实际进军路线,但对秦军主力的行进方向还是可以还原一二。在秦汉时代,从湖南、江西南下两广的已知道路大部分都是崎岖的山路,加上南方多雨的环境,后勤条件非常恶劣,往往难以支撑大军通行。但有一处道路却是例外:在五岭之一的越城岭和海洋山(古名阳海山,秦时尚未得名,是越城岭与都庞岭之间较小的一座山脉)之间,今日湖南与广西两省交界处,有着一片狭长的平原,这就是著名的湘桂走廊。秦军屠睢部主力是“楼船士”,行军时主要依靠水路。在南征百越的战事中,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