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师退休，闲暇无事，每日搓搓麻将，心里总觉着空落落的，似乎还缺点儿什么。

孟老师仍健谈，每于人多处天南地北，彰显出他大脑库容的渊博。近几年，社会上多有挂牌匾的传闻，那黑底金字撩拨得他心里麻嗖嗖的，教育界闯荡了几十年，也算得园丁、蜡烛、春蚕，若得也有学生赠匾门楣，岂不光宗耀祖，也不枉此生一行了。

思谋良久，抬脚试找昔日两个得意门生。叙旧闲聊提及县城一家新开的羊肉泡馍馆煞是有名，何不品尝一回?茶足饭饱，孟老师抢先一步买单。出来信步闲游，自然走近一户门庭挂牌人家。“过去看看，”孟老师率先提议驻足，观赏之余感慨万千:“古人讲忠孝礼义，其实这赠匾，既给老师脸上添光，也是学生知恩当报崇高品质的体现，人啊，一生若得此类学生，就是从身上割下几斤肉也心底烫然。”

双目对视，俩学生心领神会:“老师，你若有心此事，包在我俩身上，教书几十年，凑他个百十人弄块匾不成问题。”

“唉呀!不要不要，老师有何德何能，敢受此殊荣。”孟老师喜笑颜开，随即又掏出好猫香烟每人一支，打火机紧随其后，“老师不过随便说说，你俩有此情意，我已知足了。”

是话不是话，提起搁不下。几回馆子下来，三个人列名单、分路线、订牌匾、约彩棚，紧锣密鼓。好在如今手机、电话方便，相互查询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实在联系不上，轻骑摩托一阵风，老同学多年不见，找上门叙叙旧也是好的。

孟老师这一向精神矍铄判若两人。灰白的头发染得油黑，步

点的身影。张花天李花地，喜形于色。 履也轻盈了许多。老碗会、十字街头，常有他一手叉腰，指指点

策划的吉日终于来临。孟老师前街高搭彩棚，后院案板叮当，收礼桌旁，俩学生按预先联络的名单不停地一一督催。然而不知咋的，好几个荧屏显示无法接通，真他妈的扫兴。拨通几个又倒胃口。“喂，对不起，我今天有事，实在走不开，抱歉抱歉。”“噢，老同学，我现在还在西安办事呢。哎呀，出门由事不由人，失约了喔。”“是赠匾的事吗?噢，记着记着，呀!不巧的很，今天是我老爸的生日，无论如何去不成了，没办法没办法。”三双眼睛相对，站在旁边的孟老师涨红了脸:“不守信誉的东西，全是耍滑头，要么干脆通知制匾家直接送来，大不了咱给他多加些钱，缺几个红萝卜还不过腊八!”

时间十一点都过了，迎宾棚依旧冷冷清清，十几席桌椅也格外刺眼烦心。孟老师一阵头大，昔日的一幕蓦然浮上心头。那是一次段考，自己的班竟有那么多学生成绩一塌糊涂，为力挽窘局，他责令一长行差生曝晒在烈日下，突然，一个学生昏倒了，跌得鼻口流血。为这事几户家长还联名要告他误人子弟，幸得自己多方周旋，总算平息了风波，但校领导那阴沉的脸，那尖刻的谈话，乍想起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总算来了十几名学生，劈哩叭啦一阵鞭炮，匾挂上去了，但此刻的孟老师，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只觉着一股凉气从头顶贯下，全身都麻木了。强颜欢笑挨到席散人空，赶忙将其又卸了下来。可惜哟可惜，毕竟是年龄来了，又没有上午时的人多，一阵头晕，打了个趔趄，人还幸好，新匾却伴着“咣”的一声掉落地下，闪光的“师”字漆层，明显地裂出一道深深的缝隙。一连多日，街道上再没出现孟老师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