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半大小孩，哪里有太多饮酒的经验。

几杯啤酒下肚，已经有人说话开始大舌头了。

程晚词这种酒量很浅的，往日在滇南常遭嗜酒的民宿主人嘲笑，今天在同学们的衬托之下竟也显得海量。

还得多亏她当年在家没少偷喝老僵尸酒窖里的干红。

酒后吐真言嘛，而且今天聚会的主题是给程晚词庆生，话题便逐渐围绕着她展开了。

“程晚词，你是我特别想成为的那种人。”

这样提的人就是先前玩笑说程晚词“九百六十万公里平方公里都走明白”的李仙仙。

没想到她这么一说，在座的竟有不少人附和。就连仇秋都在暗自点头。

“为什么这样说啊？”程晚词一脸惊讶。

或许因为她从来没察觉到自己人生的特异。

李仙仙：“因为你早早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迅速地做出了选择。就好像当所有人都在一条大路上狂奔的时候，你却站在了旷野上，开始往一个没有路的方向慢慢地走。从一开始所有人都不信的时候，你就坚持说，这是另一条岔路。程晚词，你的这种勇气让我觉得，你永远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是嘛，永远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程晚词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重复道。

她把同学们现在的这种歆羡理解为高考来临前的幻觉。

李仙仙的譬喻非常文艺，可“一条大路”不就是指国内高考这条千军万马在过的独木桥吗？那“旷野”和“岔路”便是说她正在探寻的这片艺术旷野，以及她正在走的这条又崎岖又狭窄的道路。

程晚词用手捏住玻璃杯的杯口，提起杯子再灌了一口才笑道：“什么呀，我的这种莽劲儿算不得勇气。朝着一个目标去追赶，并不是一件需要挣扎的事情。”

“那是你！”仇秋颊上已经飘霞，她忽然忿忿道，“所以我们才说想成为你这种人。我们大家——或者说世上多数人——有时候连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都做不到。”

又有好些人点头。

程晚词有些醉了，她恍然间回想起两年前自己离家时的模样，觉得她实际就是仇秋话里“世上多数人”中的一个。她也没弄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仅仅考虑过自己当下最喜爱的是什么。

只需要确定这点，程晚词就敢不管不顾地做下决定，为这份热爱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也就是说，她常常把一刻的愿景看做永恒的想望，全然不计较追逐它的后果，才会冲得那么理所当然。比方说她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条从艺之路到底多么坎坷，直至走上去才明白。

然而程晚词真的像仇秋所说的那般确信吗？

关于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确信吗？

程晚词眯起微醺时朦胧的眼眸，下意识模仿老僵尸曾经的样子，轻轻靠到座椅的靠背上，一手拿着酒杯摇晃起来。

虽然高脚杯里装着的是啤酒。

这时候，离家出走时的场景便在她的脑海里显现出来。

她记得那一天，赞恒勾腿坐在会客厅的暗纹皮质沙发上，静静地看程晚词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从他面前走过。

一直到程晚词穿过高敞的会客厅，伸手去推老宅子厚重的大门，赞恒都没有起身。

程晚词其实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她不想在这种时候露怯，便狠狠眨眼，将眼泪憋了回去。

就在程晚词以为老僵尸到她迈出院门都不会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老僵尸喊住了她。

赞恒无奈的声音从程晚词背后传来，在她听来竟然遥远无比。

他说：“我的小姐，你是怎么做到这样又莽又怂的？”

推开大门，门扉间漏进的那道光束正好打在程晚词的半边脸孔上，把她的面容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世界忽然在她的眼前分明了。

程晚词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她只是望着屋外那个晨光微熹的世界，急于投身进去。

她那时候一下子打定了主意，要把老僵尸就这样留在身后。

赞恒口中“怂”是在说她什么，程晚词走后过了没多久便自己懂了。

恰好也是那个时候，程晚词意识到，自己早就对离家的决定生了悔意。

一下子，她又明白了赞恒口中的“莽”是指什么。

或许程晚词从没有看清过生活的模样，但确定无疑的事情有那么一两件已经足够。

程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