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礼正坐在道尹孙耀宗的办公室里喝着茶。
民国以来撤府、州,改设道、县,整个湖北辖三道,孙耀宗正是荆南道道尹,治下辖二十余县,可谓位高权重,乃鄂西地区第一人。
孙耀宗正是宋俊文费尽心思要巴结的人。他保养得很好,乌黑的头发背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鼻头肥硕,脸颊圆润,一望便知是个富贵闲人。
孙耀宗端着一杯茶,拇指上一颗硕大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身边的一切黯然失色。他笑呵呵地对薛怀礼说:“贤弟这么久不来看我,莫非已经把愚兄忘记了?”
薛怀礼和孙耀宗是在战场上结识的。一颗子弹擦着孙耀宗的脑袋飞过来的时候,薛怀礼飞扑过去把他压在了身下。孙耀宗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薛怀礼的手臂却被子弹穿透,留下了一个窟窿。
孙耀宗感激涕零,硬是和薛怀礼拜了把子,许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他做了道尹,薛怀礼做了县长,也算是共富贵了。
薛怀礼哈哈一笑,放下茶杯:“小弟岂敢?实在是因为天堂地处偏远,我上任不久,事多无暇,否则哪敢不来探望大哥?再则……”薛怀礼顿了一顿,嘿嘿一笑:“我若是老来拜访,不免有那起子小人说我趋炎附势、溜须拍马,想求得高官厚禄。”
孙耀宗一听,一手指着薛怀礼,笑得整个人发颤:“这么多年过去,你这张嘴变得这么滑头,看来还是弟妹教导有方啊!”说完,戏谑地打量着薛怀礼。
薛怀礼听他取笑自己,也不在意,放下茶杯,微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孙耀宗摇摇头:“老弟,你这‘妻管严’的病得治一治了。”
薛怀礼却一脸满足地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甘之如饴。”
两个人都笑起来,似乎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时光。
笑毕,薛怀礼敛正容色:“大哥,其实小弟这次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孙耀宗见他这么认真,也不再开玩笑:“什么事情需要说到‘求’?你我多年的兄弟,有什么事情你直说,我能够帮忙的绝不推脱,就算我力量有限,也要想办法帮你!”
孙耀宗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让薛怀礼心里有了些底气。他沉吟了一会儿,往孙耀宗的方向挪了挪,低声道:“我想在天堂禁烟。”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薛怀礼声音又低,但是这句话还是如同平地惊雷一样轰炸了孙耀宗的耳朵。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说什么?禁烟?你疯了?”孙耀宗眼睛瞪如铜铃,面目变得有些狰狞。
“大哥,你先听我说嘛。”薛怀礼没料到孙耀宗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往他的茶杯里添了添水。
“其实从我刚去天堂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了。从前清开始,天堂就生产大烟,是整个鄂西最大的大烟供应地,如果天堂禁了烟,鄂西乃至全省抽大烟的人数都会大大减少。上面不是一直提倡禁烟吗?我们这样做,既是积极响应政策号召,也是为百姓谋福利啊!你还记得甲午年的海战吗?你我侥幸苟活,可是那些兄弟,就这样活活喂了鲨鱼……”
薛怀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孙耀宗能够听取自己的建议,进而支持自己,这样他成功的希望就大得多了。
孙耀宗似乎被触动了。他也是那场战争的幸存者。若不是薛怀礼,他也喂了鲨鱼。此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仍然感到后怕。
“可是你知道你这样做要面对多大的阻力?那向家坪能答应?谢慕天能跟你罢休?那些烟鬼能不给你找麻烦?”沉默了许久,孙耀宗连珠炮般提出几个问题。
谢慕天虽然偏居于天堂,但一直是整个荆南道的纳税大户。因此,孙耀宗对他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大哥,你我都是从战场上捡回的一条命,你也看到我们好多弟兄因为抽大烟没了命。既在其位,需谋其政,我既然身为一县之长,就应事事以百姓为先。大哥您是道尹,管着二十多个县,位高权重,您说一句话抵得上我百句千句,若是您发话,更是事半功倍。如今局势混乱,正是督军用兵之际。若是大哥能好好整顿荆南道军中抽大烟的弊病,升官指日可待啊!我可听说……”薛怀礼话音渐低,孙耀宗却听得眼睛发亮。
他虽然官高一级,可是不像薛怀礼有个好老婆。他那位岳父,生前可是武备学堂的老师,门生遍天下。薛怀礼的门路并不比他窄,若不是不善钻营,官早就比他大了。
孙耀宗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