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弑杀上古真神。
满心慈悲大道,却不察小人的神明,也果真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
他只是强忍痛楚,来?到一处风景灵秀的云头?上,轻轻抬手?一召。
掌心一枚浅青色灵珠,晶莹剔透,仿如琉璃,其中光华盈盈一转,似乎无言在安慰他。
“你本是明净无瑕,成福成祸,全看造化点拨。若是落入那样的人手?中,平白误你。”
他垂眸叹息一声?。
“只怪我管教无方,连累你良多。”
手?掌轻轻一覆。
灵珠坠下云端。
后来?,他捡到了一只误闯琉璃山境的小神鸟。半是威逼,半是利诱,非要做人家的爹爹。
他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助她成了三界第一的强者。
又?亲手?将?她指引去了天界,披上一身战甲,在经年累月的委屈里?,慢慢恨上了他。
起初,他希望她以?战神之身,镇守天界,抵御冥军,能使天帝安心,不动三界同归的念头?。
而后,他想助她堪破无相,与初岚合力,渡她回头?。
再后来?,他什么?都不想了,用仅剩的力量,替她织了一件金羽衣,只愿她的一生中,至少有一件事得偿所愿。
可是她终究走到了今日。
走到了他的最后一片魂魄面前。
“对不起,阿音。”他颤声?道。
在阵眼中被囚禁折磨数千年的人,在这?一刻,眼角才终于漫上泪光。
梵音却反而笑了笑。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仰起头?,望着阵中滚滚而来?的黑云,感受着四肢百骸被煞气侵袭的痛苦,神情却很释然?。
“要是在从前,我大约会恨极了,怒斥天地不公。但是如今,我知?道了自己的来?处,这?便是我的宿命。宇宙洪荒,自有其道,并不以?谁的心意而转移。即便是你我神明,也不行。”
“动手?吧。”
“什么?意思?”
“杀了我。”
眼前的人说着可怖的话,声?音却轻柔。
“此阵由我布下,我在其中数千年,已将?它炼化为一体。只须置我于死地,阵法自破,三界虽多有损毁,但尚能挽救。”
“想都别?想。”
“不要赌气,听爹爹的话。此劫过后,你与你那小仙君情投意合,自可远离纷扰,相守度日。爹爹此生,亏欠你的太多了,就?当最后一次为你做些事,你听话。”
他望向她,笑意温暖。
“阿音,若是你来?动手?,爹爹会很高兴。”
梵音沉默了许久,才忽地一下,笑出声?来?。
她没有拔剑,反倒举起手?,悠悠然?伸了个懒腰,摇摇头?。
“你捡便宜,当了我这?么?多年的爹爹,怎么?还摸不准我的性?子啊。我如今元神尽毁,废人一个,就?算从这?里?平安出去了,又?有什么?脸面耽误人家?这?等丢人的事,我向来?不屑于做。”
“阿音……”
“你愿意耗尽最后一缕魂魄,与此阵一同寂灭。可是其他的人呢?”
她收了轻浮的玩笑神态,正色看他。
“山月呢?在我眼前被吞噬的众神呢?下界被阵法殃及,数不尽的众生呢?他们也不该是这?一劫中的尘灰。”
“我知?道爹爹已经尽力了,但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她望向大阵深处。
虚无之后,还是虚无。
“那就?是混沌,对吗?”
“阿音!”
她扬了扬唇角,毫不理会,倾身没入。
躯体消亡于无形。
神力散逸入天地。
混沌者,无生无灭,无始无终,她同时身处在所有的时空,目睹着无数个须弥芥子世界,一瞬间在她眼前建起,又?崩塌。
她看到星辰同时诞生与坠落。
她听见垂暮老人口中作婴孩哭。
她不存在,又?无处不在。
她洞悉花开花落,因果相生,心随意动,瞬息万化。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落定的,不可更改的。
包括混沌本身。
她不过是自在行事,如世间法。
倾塌的殿宇,重新矗立。
死去的乌鸦,振翅起身化为少女。